荊軻睨視他一眼,暗自歎息。秦舞陽手中所捧的,是燕國十五城的地圖,卷在最裏麵的,是一柄當時名家徐夫人所鑄的利刃。然而荊軻還是覺得,那柄跟隨了他多年的破劍,才該是這一次的主角。 他不禁牽掛起來,這一次以後,那柄劍,會流落到誰的手上呢?
劍在鞘內,劍在鞘內自長吟。
荊軻眼前,忽又見易水之畔,故人的風姿。那些白衣相送之士,那擊築悲歌之人,那變徵之音的悲壯......他的心漸激昂,麵色卻仍平靜無波。
漸近了,這一劍,與這一生。
秦王靜靜地望著自階下緩緩而上的兩人,心內有著幾分孤傲與驚喜。所痛恨的人的首級終於被送上,他早就料到了的,這天下,怎會還有敢於忤逆他的人? 然而為什麼,心中忽覺一陣激蕩的異樣?他不禁又細看階下走來的兩人,才一眼,心中已是微微一動。
好鎮靜的人!秦王暗忖,他的目光已不打算移向一邊的秦舞陽,與荊軻相比,這些人隻如土芥。可是,好孤獨啊......
荊軻迎上秦王凝視的目光,不禁微微一怔,因為自那之中,他領會到了與自己相同的孤獨與寂寞。他惶然垂首,心中卻又現疑惑:"我們......竟會是同樣的一類人麼?" 多年以後,有誰會知道,隻憑一眼就發掘出荊軻光芒的人,不是別人,正是秦王呢?
大殿很靜,在秦王若有所思的凝視中變得沉寂。而這時,秦王鞘內的長劍開始微微顫動,發出聲響。
秦王心中霍然一驚,仿佛又見夜空中,一顆流星遠遠劃過。那一瞬的光亮照亮了眼前荊軻的臉,秦王不自覺地輕舉起右手,似想擋住些什麼,又似想要說些什麼。
荊軻與秦舞陽同時止步。秦王淩厲的目光在二人麵上來回巡視。荊軻坦然相對,而秦舞陽卻慢慢色變。
秦王沉吟半晌,終於淡淡開口:"不必上前了。呈上來!"是他已心生疑惑,還是......?
荊軻心中一震,卻不動聲色,隻緩緩抬頭,道:"大王,敝國十五城地勢複雜,圖中不能盡繪。微臣不才,願為大王稍作解釋。"
秦王目注著他,眼神中的複雜是誰也揣摩不透的。過了好久,他才微一頷首。荊軻心中一鬆,又有一陣悵然若失的迷惘。
有人接過他手中的木匣,而他則捧了十五城的地圖,重又緩緩向秦王走去。
壯士的悲歌又響起了,在他拾階而上的時刻。他靜靜地將圖呈於案上,慢慢展開:"大王,請看......"秦王開始傾過身來,細聽他的解說。
而此刻,他的心卻又回到了那一望無際、蒼茫的雪野中。"荊軻,不要走!"淒婉的呼聲還在耳際,而不管是當時、現在,還是將來(如果有將來的話),他都十分清醒地意識到:他已走到了退無可退的地方。他一生的路就是這樣的一條直線,走過了、錯過了,便容不得他再回頭。
走了這麼久,這一劍,終於要來到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