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蘭德認為藝術是一種“藝術家依照自己純粹的哲學價值觀而對現實的再創造”。因此,就其本質來說,小說(就像雕塑或交響樂一樣)不需要也不允許有解釋性的前言。它本身疏離評論,自成一體,召喚讀者走入、感知和回應。
安·蘭德曆來不會同意在她的書前加上說教性(或者讚美)的序言,而我也無意拂逆她的願望。作為替代,我想為她做個鋪墊,使你了解她在準備寫作《阿特拉斯聳聳肩》(Atlas Shrugged )時的一些想法。
在寫小說之前,安·蘭德就主題、情節和角色做了大量的筆記。她的筆記不是為別人,而是嚴格地為了自己——使她有清晰的理解。同《阿特拉斯聳聳肩》相關的筆記,便是她內心與行動的有力說明:探索中的自信,阻力下的執著。盡管未加整理,依然珠璣閃亮。這些筆記同樣是那些不朽的藝術作品一步步誕生的絕妙記錄。
適當的時候,安·蘭德的所有作品都將出版。在為《阿特拉斯聳聳肩》麵世三十五周年所出的版本中,我選擇了她的四篇有代表性的筆記,作為額外的禮物呈給她的書迷。請允許我提醒第一次閱讀此書的讀者們,筆記中的內容披露了書中的情節。在了解故事之前就讀筆記,會使欣賞這部小說的樂趣大減。
據我回憶,《阿特拉斯聳聳肩》是直到1956年在蘭德女士丈夫的建議下才成為小說的名字。貫穿整個寫作階段的題目是《罷工》(The Strike )。
蘭德女士最早為《罷工》做的筆記日期是1945年1月1日,大約在《源泉》(Fountainhead )出版一年之後。不過,她當時自然是在想如何使眼前這部小說與後者區分開來。
主題:當主要的推動者們罷工後,這個世界發生了什麼。
這意味著——一個失去動力的世界。表達:什麼,怎樣,為什麼。具體的步驟和事件——從人的角度,他們的情緒、動力、心理和行為——接著,從人展開,從曆史、社會和世界的角度。
主題要求:展現出誰是推動者的主體,他們為什麼及如何起作用。誰是他們的敵人,為什麼。仇視和奴役推動者的人們背後的動機是什麼;究竟是什麼妨礙著他們,以及原因。
《源泉》完整地包含了上麵最後這一段,洛克(Roark)和托黑(Toohey)對上述這些問題作了完整說明。因此,這不是《罷工》的直接主題——但卻是主題的一部分,必須記住並且再次重申(盡管很扼要),以使主題清晰完整。
首先要決定的問題是重點放在誰身上——推動者,還是這個世界的寄生者。答案是:這個世界,故事主要展現的必須是一幅整體的畫麵。
就這一點來講,《罷工》與《源泉》相比,更具有“社會”意味。《源泉》是有關人們靈魂中的“個人主義”和“集體主義”;它揭示了創造者和寄生者的本質和作用,主要圍繞著洛克和托黑——表現出他們是什麼。餘下的角色是自我與他人關係這個主題的演變——是洛克和托黑這兩個極端的不同比例的混合體。故事主要關心的是角色,是人物本身——是他們的本性。他們彼此的關係——也就是社會和人、人和人的關係——是次要的,是洛克對抗托黑的一個無可避免的直接後果,但它不是主題。
現在,關係必須是主題。因此,人物成為次要。就是說,人物隻是用來理清關係。在《源泉》裏,我讓洛克推動這個世界,吉丁(Keatings)靠他生存並因而恨他,而托黑們則有意出來毀滅他。但是,主題是洛克,而不是洛克與世界的關係。而現在,主題將會是關係。
換句話講,我必須用實在的、具體的方式表明這個世界是被創造者推動的,確切地說明寄生者如何依賴創造者生存。這兩者都是在精神的層麵——而且(最特別的是)也是在實實在在的具體事件中(專注於具體而實在的事件,但要時刻記住它們是如何從精神上開始的)。
然而,為了達到這個故事的目的,我不以表現寄生者如何在日常的現實中剝削推動者來開始,也不去刻畫一個正常的世界(它隻出現在必要的回憶、倒敘或事件本身的暗示中)。我是以假想推動者們罷工的預設做開始。這是小說實際的心髒和中樞。在此,要小心地留意一種差別:我並不是開始讚揚推動者們(那是《源泉》)。我在一開始,是在表現出這個世界多麼迫切地需要推動者們,又是多麼刻薄地對待他們。我用一種假想的情況來表現——當世界失去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