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沒人知道。”她注意到自己的一隻手正攥著另一隻手上的手套的兩個手指,那手套隻脫了一半,就停下了。她一把拉下來,扔在桌子上。艾迪說:“他是扔下了一堆很大筆的合同走的,他的客戶已經把後三年的預約名單都排滿了……”她什麼也沒說,他低聲補充道,“如果我能弄明白這件事,就不會如此害怕……但是,這件事找不出任何原因……”

她依然沉默。“他是全國最好的工程承包商。”

他們彼此對視了一下,她想說的是,“哦,天啊,艾迪!”但她卻語調平穩地說,“不用擔心,我們會給裏約諾特鐵路找到另一個工程承包商的。”

她離開辦公室時已經很晚了。她在樓門前的人行道上停住了腳步,望著眼前的街道。她突然感到自己的精力、目標和欲望都消失一空,像是發動機“啪”地斷裂,停止了轉動。

微弱的光線從身後的建築中融進了天空,這天空融化了無數未知的燈光,映襯著電動城市的喘息。她想休息了。去休息,她想,從什麼地方去找些享受來。

她的工作是她想要的和所有的一切。不過,也有像今晚這樣的時候,她會感到突然的、特別的空,不是空虛,而是沉寂,不是絕望,而是凝固,如同她體內的一切都完好無缺,但全都停止不動了。然後,她會產生一種願望,想在外麵找到快樂,在某個作品或宏偉的景觀麵前,做一個被動的旁觀者。不是去獲得,而是去接受;不是去開始,而是去應對;不是去創造,而是去讚美。我需要它來支持自己繼續,她想,因為快樂是一個人的燃料。

她一直是——她閉上眼睛,帶著一絲安慰而痛苦的笑容——她自己幸福的動力。她曾經想象自己能夠被別人成就的力量來推動,就像黑暗荒原上的人們願意看到過路列車上明亮的車窗,見到力量和目標會令他們在曠野和深夜感到安心——她也想能感受它一會兒,隻要能有一個簡短的招呼,能有匆匆的一瞥,隻要能揮著她的手臂說:有人要去某個地方……她的雙手插在大衣兜裏,放慢了步子走著,帽簷斜邊的陰影遮住了她的半個臉。身邊的大樓高得令她的視線觸不著天際。她想:建設這個城市耗費如此之大,它應該能提供很多很多。

在一家商店的門的上方,收音機喇叭的黑洞正衝著街道放出聲音,那是正在城市的某個地方進行的一場交響樂演奏。那是一陣長長的、不成形的尖叫,像是衣服和肉體被胡亂地扯來扯去;那聲音支離破碎,無和諧可言,沒有旋律和節奏來維係。如果音樂是情感,而情感來源於思想,那這聲音就是混亂、非理性,以及人自棄時的無望的尖叫。

她繼續走著,在一家書店的櫥窗前停下了腳步。櫥窗裏展示著一件褐色的夾克,綴著薄片組成的金字塔,上麵刻著換毛的禿鷹。海報上寫著:“屬於我們這個世紀的小說,深入地剖析商人的貪婪,無畏地揭露人的墮落。”

她經過一家電影院,這裏的燈光照亮了半個街區,隻有一幅巨型圖片和一些字母高掛在明晃晃的半空。圖片上是一個正在笑著的年輕女子,她的麵孔,即使是頭一次看到,也會感到像是看了許多年後的那種厭煩。那些字母是:“……一出非同尋常的戲劇回答了重大的問題:女人應該說嗎?”

她走過一家夜總會的門口。一對男女搖搖晃晃地出來,走向出租車。那女孩眼神蒙矓,臉上淌著汗珠,披了條白色的貂皮披肩,漂亮的晚禮服卻像懶散的家庭主婦的浴衣那樣從一個肩頭滑落,袒露出一大半胸脯,但她的神態中,沒有大膽和放肆,而是如做苦力一般的漠然。她的那個男伴抓緊了她裸露的胳膊,領她走著,臉上沒有男人那種期待著浪漫探險的表情,卻是男孩在院牆上塗寫汙穢詞語時的那副詭秘的樣子。

她一邊繼續走一邊想,她希望發現些什麼呢?這就是人們生活中需要的東西,就是他們精神、文化和享樂的組成。許多年了,她從未在任何地方看到過例外。

在她住處的街角,她買了一份報紙,然後回家了。她的公寓是一幢摩天高樓頂層的兩居室。她客廳拐角處的大玻璃窗,使它看上去像航行中的船頭,城市的燈火像點點磷光,閃爍在鋼鐵和石頭的黑色浪濤上。她打開燈時,幾何形狀的光線被幾個帶著棱角的家具切割後,在光禿的牆壁上投射下長長的三角陰影。

她站在屋子中央,獨自在天空和城市之間。隻有一個東西可以帶給她那種她想體會的感覺,這是她所能找到的唯一一種享受的方式。她走到唱機前,放上一張理查德·哈利的音樂唱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