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蘭西斯科,”當他們一起站在塔格特車站的軌道旁邊,艾迪曾問過他一次,“你世界各地幾乎都跑遍了,這世界上什麼是最重要的?”“這個,”弗蘭西斯科指著車頭前方TT字樣的徽章,回答道,“我多希望我見到過內特·塔格特。”
他注意到了達格妮的目光,沒再說什麼。但幾分鍾後,當他們穿過樹林,走在一條潮濕的、滿是蕨類植物和陽光的小路上,他說:“達格妮,我會永遠向家族的族徽鞠躬致敬,永遠崇拜貴族的象征。我是不是就不該做貴族?我就是對那些蟲蛀的小樓和獨角獸毫無興趣。我們這代人的族徽要出現在廣告牌和流行雜誌的廣告裏。”“你這是什麼意思?”艾迪問。“那是企業的商標,艾迪。”他答道。那年夏天,弗蘭西斯科十五歲。
“等我去管德安孔尼亞銅業的時候……”“我正在學習采礦和礦物學,因為我要準備好去管理德安孔尼亞的銅礦……”“我在學電子工程,因為電力公司是德安孔尼亞銅礦的最大客戶……”“我要去學哲學,因為我需要用它來保護德安孔尼亞銅礦……”
“你是不是除了德安孔尼亞銅礦,其他什麼都不想?”吉姆曾經問過他。
“不想。”“在我看來,這世界上還有其他東西。”“讓別人去想那些東西吧。”“這難道不是一種很自私的態度嗎?”“是的。”
“你追求的是什麼?”“錢。”“你有的難道還不夠嗎?”
“我的前輩們在世的時候,每個人都把德安孔尼亞銅礦的產量提高了一成,我打算把它提高一倍。”
“幹什麼用呢?”吉姆譏諷地模仿著弗蘭西斯科的聲音。“我死的時候,不管地獄是什麼——我隻希望去天堂——而且我希望能買得起門票。”“高尚的品德就是門票的價格。”吉姆驕傲地說。
“我說的就是這個意思,詹姆斯。所以我要準備好,去得到最高尚的美德——我賺錢了。”
“任何一個貪汙的人都賺到錢了。”“詹姆斯,你應該花點時間去學一學,詞語是有確切意思的。”弗蘭西斯科笑了,是帶著嘲弄的笑。達格妮看著他倆,突然想到了弗蘭西斯科和她哥哥吉姆的不同。他們兩個都是在嘲笑,但弗蘭西斯科的嘲笑是因為他看得到更偉大的東西;吉姆的笑似乎是不想讓任何東西能夠繼續偉大下去。
一天夜裏,她同他和艾迪坐在林間他們生的篝火旁,她又注意到了弗蘭西斯科的笑容裏那股特別的味道。火光斷續跳躍的光環包圍了他們,映著樹的軀幹和枝條,還有遠空的星星。她感到在那光環之外,似乎隻有漆黑的空寂和某種暗示,暗示著令人窒息和恐懼的許諾……就像是未來。但她又想到,美好的未來就像是弗蘭西斯科的笑容——那裏有通向它的鑰匙,對於未來的真實目的的預警——就在他那張在鬆枝下和火光前的臉上——然後,她突然體會到一種無法抑製的幸福,無法抑製是因為那幸福是如此的豐滿,使她找不到其他的方式來形容。她看了眼艾迪,他正在望著弗蘭西斯科,並以他特有的安靜方式,也感受到了她的體會。
“你為什麼喜歡弗蘭西斯科呢?”過了幾個星期,當弗蘭西斯科離開以後,她問他。
艾迪看上去很是詫異,他從沒想過這情感是個問題。他說道:“他使我感到安全。”
她說:“他讓我感到了更多的興奮和危險。”到了下一個夏天,弗蘭西斯科十六歲了。那天,她與他單獨站在河邊的岩頂上,他們倆的短褲和襯衣在爬上來的時候都被刮破了,他們站在那裏,俯瞰著下麵的哈德遜河。他們聽說在晴朗的日子裏,能從遠處望見紐約,可是他們隻能看見河水、天空,以及太陽的光線互相交織生成的一層霧靄。
她跪在一塊石頭上,向前探出身子,竭力想要捕捉到城市的一些痕跡,風將她的頭發吹散過她的眼睛,她轉過肩膀一瞧——發現弗蘭西斯科此時沒有在看遠處:他站在那裏正看著她,那眼神很奇怪,專心致誌,沒有笑意。她呆在那兒,一動也不動,兩隻手伸開撐在石頭上,胳膊緊張地支撐著她的身體。不可思議的是,他的目光讓她察覺到了她的姿勢,察覺到她的肩頭從磨破的襯衣中露出來,她那修長的、被劃破和曬痛的雙腿歪放在石頭上。她氣惱地站起來,離他遠了些。她仰起頭,眼中的憤恨遇上了他的嚴厲,斷定他的眼神是非難和不懷好意的,然而卻聽到自己質問他的聲音中帶有微笑和挑釁的腔調:
“你喜歡我什麼?”他大笑起來。她則惶然地被嚇呆了,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他指著遠方塔格特車站那邊閃亮的鐵軌,回答說:“那就是我喜歡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