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他對此什麼都沒和你說?”
“沒有。”她看到他怪異地笑了,笑容裏帶著傷感、感激和向往。“他告訴我你是他唯一喜歡的男人時,我警告過他,你是會傷害他的。”
他像是驟然發作一般地吼道:“除了一個人以外,隻有他可以讓我為之付出生命!”
“除了誰?”“我已經交托出生命的那個人。”“什麼意思?”他搖搖頭,似乎他已經說得太多,沒有回答。“你對裏爾登都做了什麼?”“我以後會告訴你,現在不行。”
“你是否對那些……對你很重要的人,總是如此?”
他看著她,露出了一股顯得格外無辜、痛苦而真誠的笑容。“你知道,”他輕柔地說,“我可以說他們才總是這樣對待我的。”他補充道,“但我不會,這些所作所為——還有這些想法——是我的。”
他站起身來,“咱們走吧?我送你回家。”她站起來,他拿起了她的大衣。這件衣服很寬鬆,他用手將衣服緊緊地裹上了她的身體,她感覺到他的雙手在她的肩頭多停留了一刻。她扭過頭去看他,而他正奇怪地呆立著,目不轉睛地向桌子看去。他們起身的時候,把帶花邊的紙台布碰到了一邊,她在塑料桌麵上看到一行刻痕。盡管曾被人試圖抹掉,但痕跡猶在,如同某個不知名的醉鬼在絕望中發出的無法磨去的聲音:“誰是約翰·高爾特?”
她惱火地一把將台布拉回原位,蓋住了字跡,他不禁莞爾一笑。“我可以回答這個問題,”他說,“我能告訴你誰是約翰·高爾特。”“真的嗎?好像每個人都認識他,但每個人所講的故事都不一樣。”“關於他的故事,你所聽到的都是真的。”“那麼,你的故事又是什麼?他是誰?”“約翰·高爾特是改變了想法的普羅米修斯。作為對他把神火帶給人類的懲罰,他一直飽受著兀鷹啄食的折磨,數百年後,他掙脫了鎖鏈——並且從人們手裏收回了神火,直到人們撤走他們的兀鷹為止。”
一排排枕木轉過花崗石的拐角,在科羅拉多的群山之間盤旋起伏。達格妮雙手插在大衣兜裏,沿枕木走著,雙眼望著毫無意義的遠方。隻有在枕木之間邁著的熟悉的步子讓她還真切地感受到鐵路上才有的律動。
一團灰色棉球般的形狀,既不像霧,又不像雲,懸掛在天空和群山之間陰沉沉的空隙中,使得天空看上去像是一個破舊的床墊,向山的兩側撒落著填充的棉絮。地上覆蓋了一層硬硬的積雪,卻既不是來自冬天,也不屬於春季。空氣中飄浮著網一樣細密的潮濕,她的臉上不時有冰冷的針紮一般的感覺,既不是雨滴,也不是雪花。天氣似乎不敢明確表態,隻是含混不清地在莫衷一是間晃悠著。這天氣和董事會一樣,她想。昏暗的光線令她難以分辨這一刻究竟是三月三十一日的下午還是晚上。但她非常確定的是,這一天是三月三十一日,這絕對不會錯。
她和漢克·裏爾登一起來到科羅拉多,購買倒閉的工廠裏還能找得到的任何設備,這就像趁著沉船還沒完全沒入水底,對它匆匆地進行搜查一樣。這事本可以讓手下人去做,但在並未挑明的共同目的驅使之下,他們親自來了:他們抑製不住地想來搭乘這最後的一班列車,就如同人們明白這隻是對自己的折磨,卻還是抑製不住地想來葬禮做最後的訣別。
他們在令人生疑的賣主們所進行的並不完全合法的出售中將設備買下來,沒人說得清誰才有權利處置這些完好無損的閑置設備,也沒人對這樣的買賣表示質疑。在被毀的尼爾森發動機廠,他們把能搬走的東西全部買了下來。泰德·尼爾森在聽到鐵路將被關閉的通知一周後便甩手不幹,然後消失了。
她覺得自己像一個撿垃圾的,不過不斷地搜找還是讓她能夠把這幾天堅持了下來。當她發現離最後一班列車的發車還有三個鍾頭的空閑時,她便逃離了城鎮裏的死氣沉沉,來到郊外散步。她信馬由韁,獨自一人走在遍布岩石和積雪的崎嶇山路上,竭力用思考驅走心中起伏的情緒,她明白她必須熬過這一天,不要去想她乘坐首班列車的那個夏季。然而,她發覺自己又走回了約翰·高爾特鐵路線——並且知道她是有意這樣做的,這正是她出來散步的目的。
這是一條已經被拆掉的丁字支軌,信號燈、轉軌器、電話線統統都不見了,隻有地上還躺著的長長一串木頭——沒有鐵軌的枕木像是脊椎的殘骸——在一個廢棄的斜坡交叉口上,立著一根柱子,這便是它孤獨的守望者,柱子上寫著:“停,看,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