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格妮,”他非常冷靜地問——而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有一種感覺,她的回答似乎攸關著他個人的命運。“要是你不得不把主幹線也拆掉呢?”她脫口而出:“那我就會讓最後一台火車頭從我身上軋過去!”——但緊接著又說,“不,這不過是自暴自棄而已,我不會那樣做。”他輕柔地說:“我知道你不會的,但你卻希望能那麼做。”“是啊。”

他笑了,眼睛沒在看她;這嘲弄的笑容裏飽含著痛楚,更是對他自己的諷刺。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肯定,但她對他的臉龐是如此的熟悉,盡管再也猜不出原因,卻依然總是能夠察覺到他的感受。她想,她熟悉他的臉,就如同她對他身體的每一片肌膚都了如指掌一樣,如同在這個曖昧的隔間裏,她還能看見,還能忽然間感覺得到他近在咫尺的衣服下麵的身體一樣。他把頭轉向她,眼睛裏的變化使她清楚,他已經知道了她此時所想。他轉開了視線,端起酒杯來。

“好吧——”他說道,“為內特·塔格特。”“也為塞巴斯帝安·德安孔尼亞?”她問道——隨即懊悔不已,因為這聽上去像是諷刺,也並非她的本意。

但是,她看見他的眼睛裏出現了一種異常明亮的清澈,他的臉上掛著淡淡的驕傲的笑容,堅定地回答道:“是的——也為塞巴斯帝安·德安孔尼亞。”

她的手不禁一抖,幾滴酒灑在了深色閃光塑料桌麵上的方形花邊紙台布上麵。她看著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他手上粗獷而簡短的動作看起來像是在莊重地宣誓。

她猛然想到,這是他十二年來頭一回自願來找她。他仿佛是自信地掌控著局麵,仿佛他的信心注入給了她,讓她也把信心重拾起來,他令她根本無暇去想他們是否應該在一起。此刻,她難以解釋地感覺到,他固有的矜持不見了,那不過是幾個蒼白的沉默瞬間,和他把頭扭開時靜止不動的前額、下巴和嘴部的輪廓——但她感覺到,似乎他才是在掙紮著要重新去找回什麼東西。

她不清楚他今晚懷著什麼樣的企圖——並且發現他的目的或許已經達到了:他支撐著她度過了最糟糕的時刻,看到一個活生生的智者聆聽並理解她的感受,這是他對她的絕望最有力的回擊。但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在帶給了她這麼多年的痛苦之後,他為什麼要對她的絕望表示關心?她如何對待約翰·高爾特鐵路的滅亡和他有什麼關係?她注意到,她在塔格特大樓的大廳裏時就沒有問過他這個問題。

這就是維係在他們之間的紐帶,她想到,她不會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為看到他的到來感到吃驚,他總是很清楚應該在什麼時候出現。危險就在這裏:盡管知道這隻是某種新的圈套,盡管對他向來是背叛那些信任他的人記憶猶新,她還是會信任他。

他雙臂交叉,拄在桌子上,身體俯向前,凝視著前方,突然看也沒看她就開口說:

“我正在想塞巴斯帝安·德安孔尼亞為了等待他心愛的女人所花的十五年。他不知道是否還能再找到她,她是否還在人世……她是否還會等著他。但他知道,她不能在他的搏鬥中生活,在勝利之前,他不能迎接她回來。因此他用他的愛填補了希望失去後留下的空白,等待著。但當他抱著她跨過門檻,把她視為這個新世界裏的第一位德安孔尼亞夫人時,他知道他勝利了,他們得到了自由,她已不受威脅,再不會有什麼能傷害到她。”

在他們陶醉在幸福中的那些日子裏,他從沒暗示過會把她想成是德安孔尼亞夫人。在一瞬間,她弄不清自己是否知道她在他心中的位置。但這一瞬間消失在一股看不見的戰栗之中:她不相信這過去的十二年能夠令她剛剛聽到的這些還存在什麼可能。這是個新的陷阱,她想。

“弗蘭西斯科,”她厲聲問道,“你對漢克·裏爾登都幹了些什麼?”他愣了,這個時候她還會想到這個名字。“怎麼?”他問。“他曾告訴過我,你是他所喜歡的唯一一個男人。可我上次見到他的時候,他說他隻要見到你,就會把你殺了。”“他沒告訴你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