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那個晚上,內特·塔格特被告知要舍棄他正建造的大橋,跨過密西西比河的大橋。他當時急需錢——因為害怕那座橋,認為修建它是不切實際的冒險。那天上午,他被告知河上的蒸汽輪船公司已經起訴了他,認為大橋是對公共利益的破壞,要求拆除。大橋在河麵上已經蓋好了三個橋拱。同樣是那天,一群當地的暴徒襲擊了蓋好的建築,在木腳手架上放起火來。他手下的工人拋下他逃了,有些是出於害怕,有些是收了蒸汽輪船公司的錢,大部分的人是因為他已經好幾個星期發不出工資了。在那一整天裏,他不斷聽說訂購了塔格特公司股票的人們紛紛要求取消訂購。傍晚時分,他賴以獲得支持的最後兩家銀行組成的委員會前來見他,就是去了他在河邊的工地上,在他每天居住的破舊列車廂裏,敞開的大門外即是燒焦的廢墟,木頭餘燼的黑煙還在扭曲的鐵架上空飄著。他和那些銀行談好了一筆貸款,但合同還沒有簽。委員會通知他,他必須放棄那座大橋,因為他的官司注定要輸,等他把橋建好的時候,拆掉大橋的命令也就會下來了。他們說,如果他願意放棄,並像其他鐵路公司那樣用船把他的旅客運過河去,合同就可生效,他就可以拿到錢,繼續在河對岸建他的鐵路;否則,就取消貸款。他們問他對此怎樣回答。他一句話都沒講,一把抓起合同並撕掉,然後遞給他們,走了出去。他沿著修好的橋拱走到最前麵的橫梁跟前,跪在地上,拾起工人們扔下的工具,開始一點點地清除鋼架上燒焦的廢燼。他的總工程師看到他手裏拿著錘子,獨自一人在寬闊的河麵上,在他的身後,夕陽正在西沉,他的鐵路將要鋪向那裏。他在那裏幹了個通宵,到了早晨,他醞釀出了一個計劃,就是如何去找合適的人,這些人要有獨立的判斷力——然後找到他們,說服他們,籌集起資金,繼續建大橋。”

她聲音低沉、語調平緩地講述著,同時低頭看著杯中的液體表麵的光芒,隨著她的手撚動著杯柄,它閃閃發亮。她不動聲色,但聲音中充滿著祈禱者一般的虔誠:

“弗蘭西斯科……如果他能挺過那天晚上,我有什麼權利去抱怨?我此時的感受又算得了什麼呢?他建成了那座大橋,我必須為了他去守住。我不能讓它像南大西洋公司的大橋那樣倒塌。我幾乎覺得他會知道,如果我聽任這一切發生,他獨自在河上的那天晚上就會知道……不,這太荒唐了,但這就是我的感覺:所有理解內特·塔格特那天晚上感受的人們,所有現在還活著,並且能夠理解它的人們——如果我任其發生的話,我背叛的就是他……我不能。”

“達格妮,假如內特·塔格特現在還在,他會怎麼做?”她一下子苦笑出來,脫口道:“他連一分鍾也受不了!”——隨即糾正著自己,“不,他會的,他會想出辦法和他們鬥的。”“怎麼鬥?”

“我不知道。”

她注意到,他把身子俯向前來問話的時候,認真地盯著她的眼神裏有某種緊張和謹慎的意味。“達格妮,你們理事會裏的那些人根本不是內特·塔格特的對手,是不是?他們用什麼方式都戰勝不了他,他一點也不用害怕他們,就是把他們全加在一塊,無論是思想、意誌,還是力量,都不及他的萬一。”

“對,當然不及。”“那麼,在人類的整個曆史當中,為什麼總是能夠成功地創造世界的內特·塔格特,卻總是又把它輸給了那些董事官員們呢?”“我……不知道。”“連對天氣都不敢表明態度的人,怎麼能夠和內特·塔格特較量呢?如果他決心捍衛自己的成果,他們怎麼可能去霸占?達格妮,他用盡了渾身解數去和他們鬥爭,但卻沒有用最重要的一個。如果我們——他和我們其餘的人——把這世界拱手相讓的話,他們就不可能得逞了。”

“是啊,是你把它給了他們,艾利斯·威特是這樣,肯·達納格是這樣,我不會。”

他笑了,“是誰為他們建造了約翰·高爾特鐵路?”他看到的隻是她嘴角輕微的抽動,但他知道,這個問題像是給了一個傷口重重的一擊。然而,她平靜地回答道:“是我。”“就是為了這樣的結果?”“是因為那些沒有堅持、沒有鬥爭,然後放棄了的人。”“難道你看不出隻有這一條出路嗎?”

“不。”“你還願意去承受多少不公正的待遇?”“直到我鬥爭不下去了為止。”“你現在打算怎麼辦?明天呢?”

她直視著他,略顯驕傲地有意顯示出自己的鎮定,平靜地說:“開始扒鐵路。”

“什麼?”“就是約翰·高爾特鐵路,要像我親力親為的那樣,嚴格按我的要求把它完好地拆下來。先做好關閉的準備,然後把它拆掉,用拆下來的部分去加固橫貫全國的主鐵路。要做的事有很多,我會非常忙。”她的聲音有了一點細微的變化,原先滴水不漏的鎮靜稍稍鬆動了,“你知道,我一直就預料到會有這一天,令我欣慰的是,我可以親自去做這件事。也正因如此,內特·塔格特那天晚上一直不停地在幹,人隻要有事情做,就還沒那麼糟糕。並且我知道,至少我是在挽救主幹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