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爾登走進了她的車廂,但她還停留在車門的台階旁,延長這最後告別的時刻。她聽到“全體上車!”的喊聲,望著留在站台上的人們,仿佛是看到一群人在目送著最後的救生艇離他們而去。
列車長站在最下方的車梯上,一手拎著信號燈,一手握著表。他瞧了一眼手裏的表,便抬頭看著她。她閉上眼睛,無聲地點了點頭。轉身離開的時候,她看見他的信號燈在空中揮了起來——她拉開門,走進了車廂,麵前出現的裏爾登使她對車輪在裏爾登合金軌道上啟動的感覺輕鬆多了。
詹姆斯·塔格特從紐約給莉莉安打來了電話。“哎,沒有——沒有什麼事,隻是不知道你近來怎麼樣了,是不是來過城裏——都好久沒見到你了,我是想你下次來紐約的時候,也許咱們能一起吃個午飯。”——她明白,他心裏肯定是有什麼特別的理由。
她懶洋洋地回答說:“噢,我看一下——今天是什麼日子了?四月二日?我看看我的記事本——啊,正巧我明天要去紐約買點東西,你幫我省了午飯的錢,我當然很高興了。”——他清楚,她根本不是要買什麼東西,促使她進城來的理由正是這次午餐。
他們會麵的地點是一家顯赫而豪華的餐館,這裏的名氣和價位使得跑花邊新聞的記者沒了興趣,並不是一向熱衷於出風頭的詹姆斯·塔格特習慣去讚助扶持的那種場所,她由此認為,他是想避開人們的注意。
她臉上帶著半是會意、半是神秘的好笑神情聽他聊著他們認識的朋友,劇場上演的劇目,以及天氣,借此來小心翼翼地營造出一種無關緊要的氣氛。她很優雅地坐著,卻並不端正,似乎是向後稍稍仰著,欣賞他完全多餘的表演和他的這番苦心。她忍著好奇心,等著探破他的意圖。
“盡管麻煩這麼多,情緒還能如此振作,”她說道,“我真覺得應該鼓勵鼓勵你,或者給你個獎章什麼的,吉姆。你不是剛剛關掉了你最好的一條分支鐵路嗎?”
“哦,那不過是經濟上的稍許挫折罷了,僅此而已。這樣的壓縮總是免不了的。考慮到全國目前的形勢,我們還算不錯,比其他人還是要好些。”他聳聳肩,又說,“另外,裏約諾特鐵路是不是我們最好的分支還不能一概而論,這不過是我妹妹的想法而已,那是她最賞識的項目。”
她從他故意放慢的說話聲中聽出了隱含的快意,便笑著說:“明白了。”
塔格特的眼睛從低垂的額頭下方向上瞟著她,似乎格外希望她能理解他的意思,問道:“他對此反應如何?”
“誰?”她明知故問。“你丈夫。”“對什麼的反應?”
“關閉那條鐵路。”她快活地笑了起來,“你的猜測和我一樣,吉姆——我猜得可是很準的啊。”
“什麼意思?”“你知道你妹妹的反應,也就已經知道他的了。你的烏雲過後,可是雙倍的陽光燦爛呀,對不對?”“他過去幾天裏都說了些什麼?”
“他這一個多星期以來一直在科羅拉多州,所以我——”她停了下來。她本來沒當回事,但注意到塔格特的問題格外明確,而語氣又過於隨意,她意識到他開始切入這次午餐的真正主題了。在最短的停頓後,她依然以更為輕鬆的口吻繼續說道,“所以我不知道。不過他隨時就要回來了。”
“你是不是認為他的態度還是可以算作頑固不化?”“當然了,吉姆,這還用說嘛!”“希望發生的這些也許能讓他做事更成熟一些。”她對他還看不清她此刻的認識感到好笑。“哦,是啊,”她懵懂地說,“要是有什麼事能改變他就太好了。”“他是在給自己造成極大的困難。”“他向來如此。”
“但是事情總是會讓我們的心態變得更圓滑的,遲早會這樣。”
“我聽說過對他的性格的種種說法,不過從來沒有’圓滑‘這個字眼。”
“呃,事情在變化,人隨著它們在改變。無論怎樣,自然的法則就是動物必須要適應他們的環境。並且我要補充的是,現在,適應能力已經不僅僅是自然法則的迫切要求了。我們將會遭遇一個非常困難的時期,我實在不願意看到你因為他的固執態度而受罪。作為你的朋友,我不願意看見你陷入他所奔赴的危險之中,除非他學會合作。”
“你真是個好人,吉姆。”她悅耳地說道。
他說話的時候謹慎地放慢了速度,字斟句酌,同時又平衡著語調,力求達到一個在清晰和朦朧之間的效果。他想讓她明白,但又不想讓她把一切都徹底搞清楚——因為這種他駕輕就熟的語言的本質就是從來不會讓包括說話者在內的任何人徹底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