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史是勝利者書寫的,因此,很多人認為曆史都是勝利者為自己歌功頌德的事情。但是這樣的情況隻是在小國家或許有可能。因為他們對其他國家不具備影響力。當然,在言論管製極為嚴厲的特務國家也有可能。除了這樣的一些國家,故意篡改曆史通常不太容易做到。
有失偏頗也許不可避免,但是,有失偏頗和無中生有的謊言完全是兩回事。
羅馬人是勝利者。但是,直到西羅馬帝國滅亡,在長達1200年的曆史中,除了最初時期,羅馬人一直作為雙語民族生活在各個時代。在羅馬時代,勝利者的語言——拉丁語和被征服者的通用語——希臘語,它們的地位完全相等。被征服者希臘人、猶太人、東方的人們都會發表用希臘語寫的作品。他們的作品擁有作為勝利者的羅馬人讀者。對於大多數羅馬家庭的子弟來說,希臘語是必修科目。
敘事詩人荷馬,哲學家柏拉圖、亞裏士多德,三大悲劇作家的作品,阿裏斯托芬的喜劇,曆史學家希羅多德、色諾芬,他們用希臘語寫成的作品翻譯成拉丁語出版,在古代已是接近末期以後的事情。這不是因為羅馬人不關心這些人的成果,而是因為對他們的作品有興趣的羅馬人都可以讀懂希臘語。在古代,翻譯的數量和關心的程度不是比例關係。
就像本文講述的那樣,可以認為古代希臘語相當於現代的英語。“羅塞塔石碑”證明了這一點,漢尼拔留下的碑文也顯示了這一點。甚至不少羅馬人也用希臘語寫作。記錄第二次布匿戰爭的羅馬人費邊·皮克托的作品,就沒有使用他的母語拉丁語,而是用了希臘語。後來的馬可·奧勒留皇帝也選擇了用希臘語寫作。
紮馬會戰前夕,漢尼拔與西庇阿有過一次會談。因為是正式談判,雙方都帶了翻譯。我想,翻譯之間使用的語言大概就是希臘語。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因為西庇阿精通希臘語,漢尼拔也學過希臘語,所以,不管現場有沒有翻譯,想必雙方都能理解對方的意思。兩人在埃菲索斯的那次交談,屬於私下聊天,沒有翻譯。這個時候使用的語言應該也是希臘語。可以想象,愷撒和克婁巴特拉之間的私房話應該也是希臘語吧。
敘述曆史不能完全按照勝利者的意願來做的另一個原因是,有能力確認事件真偽的人很多。
在印刷技術尚未出現的古代,有類似於出版社的機構,隻是因為不能印刷,所以采用手書的方式。因為靠人力一字一句地抄寫,自然每一卷的價值都很高。到了帝政時代,雖然出現了圖書館,但是,讀者的人數依然受到限製,隻能擁有有限的讀者人數。這也表明了讀者都是一些對敘述的內容具備相當程度了解的人,即使不是全部,至少也會了解部分。
敘述曆史是一件非常繁瑣的工作。首先要收集、整理史料;其次要在此基礎上,寫成文理通順的文章,便於讀者理解。我想,應該不會有太多人願意把自己的精力耗費在胡編亂造的事情上吧。
拉丁語有句格言,叫VERBA VOLANT,A MANENT (說過的話會忘,寫下的東西會留下來)。寫作這項工作,像曆史學家薩盧斯提烏斯說過的那樣,是ARDUUM RES GESTAS SCRIBERE(寫作很難)。既然如此辛苦,還有誰會故意書寫歪曲事實的曆史呢?還有,很難讓第三者任意發揮的第三個理由是,寫作開始前的調查階段,曆史的敘述已經萌芽。
寫於後世的曆史研究書可以給我們知識。但是,作為知識的曆史容易停留在平麵的理解上。若想立體地去了解,隻有閱讀寫於同時代或較近時代的作為原始史料的史料。一旦開始閱讀這些史料,曆史不僅變得立體,甚至還能感受到豐富的色彩。體會到這種妙處後,任何作者都希望把它傳達給讀它的人。
一個嚐試寫曆史(故事)的人,知道在整理彙總史料的階段,已經需要求助於想象力。同時他也知道過於依賴想象力,會自掘墳墓。隻要不是寫虛構的東西,曆史真相也好,脫離曆史也好,都不是明確下結論即可的命題。
我認為,書寫曆史就是與曆史的交鋒,甚至可以說是賭上自己所有智慧和一切展開的決戰。當然,這樣的說法也許不太完全。但是,故意歪曲曆史,相應的,ARDUUM,會很難。因為選擇用自己的表現去寫的人知道,人的性格更多體現在他或她寫或說的語言(普魯塔克)中,而不是容貌。
關於參考史料,在這裏不再重複《羅馬人的故事1》卷末提到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