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學家塞內加是積極參與,還是裝做不知情,抑或與他完全沒有幹係?我們不得而知。隻有納塔裏斯指認塞內加參與謀殺,他的供詞隻是說,他受皮索之命拜訪塞內加,告知皮索對塞內加不願見他的埋怨,同時帶回塞內加的答複。塞內加的回答似乎無懈可擊。
“如果經常見麵,對我們都沒有好處。如今,我已經退隱,成了普通人,這樣的我能否安度晚年,全在皮索一身。”
塞內加僅憑這句話,就被判定有罪。對這位曾經的授業恩師兼輔政大臣的老哲學家,尼祿下令“賜死”。換言之,尼祿命他自行了斷。
這位哲學家塞內加已經年近古稀,即使割腕,血液也並不多。所以為了及早解脫,他躺進了放滿熱水的浴缸,但是沒有如願。最終,在為了促使發汗的蒸汽室的熱氣中才得到解脫。他在生前沒有嚴厲批評尼祿,他有個願望,希望在與朋友討論哲學的過程中安靜去世。就這樣,羅馬史上唯一一個積極參加政治活動的知識分子與世長辭。塞內加曾經對尼祿寄予厚望,竭盡所能地輔佐他。退隱之後,尼祿如何看待他,對這一點塞內加本人沒有留下隻言片語。如果說尼祿“辜負”了塞內加,或許他也會覺得,對一個洞察力遠勝常人的哲學家而言,這實在太過淺薄。即使如此,他引退後的著作仍舊保持一貫的飄忽憂鬱,我不禁認為,這是老師在遠處守望弟子。
與之相反,武士素來以簡單直率為美德,他們在臨終前的發言反而十分悲壯豪邁。
近衛軍團大隊長弗勞斯是原計劃下手行刺的要犯,當尼祿質問他為何要對曾發誓效忠的皇帝刀劍相向時,弗勞斯這樣說道:
“我恨你!當你還是一個受人民愛戴的皇帝時,我敢說沒有人比我更忠誠。可是,眼看著你大逆不道弑母殺妻,癡迷於競賽,後來又熱衷於唱歌,甚至淪落到縱火犯罪,我隻希望你死!”
百人隊隊長相當於如今的中隊長,身為百人隊隊長的阿爾普斯氣憤地嚴詞譴責尼祿後,平靜地走向了斷頭台。尼祿質問道:“為什麼要害我?”阿爾普斯回答道:“要挽回你犯下的種種錯誤,除了殺了你別無他法。”
顯然,我們不能否認這樣一個事實,在不依靠選舉而又想要促進政權更迭時,唯有采取恐怖手段,才能改變一人獨攬大權、乾綱獨斷的現狀。參與此次暗殺陰謀的人全都擁有羅馬公民權,意即擁有投票權。
納塔裏斯因指認同黨得免一死,其他人被下令自裁或處以死刑。魯弗斯與提格裏努斯同為近衛軍長官,雖然他也是審問者,然而審訊過程中被抖出參與策劃暗殺後也難逃一死。“皮索的陰謀”就此功虧一簣。不知道尼祿怎麼打算,他公開了所有審判過程,還以出版物的形式公之於眾。難道他不擔心民眾們看了這些出版物後,同情這些暗殺者,甚至接受他們的言論思想?根據奧古斯都製定的《叛國罪法》,對帝國的第一公民圖謀不軌,與反叛國家同罪論處。所以這些人是罪有應得。
顯而易見,在獲悉對方意圖置自己於死地時,沒有人會感念舊情。尼祿原本心胸開闊,如今對誰都揣有防備心理。過了不久,心愛的妻子波比婭也與世長辭。尼祿因此變得更加孤獨,疑慮重重,這導致近衛軍長官提格裏努斯的權力極度膨脹,愈加飛揚跋扈。對這種事情極為敏感且熱衷的塔西佗與蘇維托尼烏斯就這樣寫道:恐怖時代再次降臨。佩特羅尼烏斯(Petronius)是尼祿的密友之一,諷刺文學《薩蒂利孔》(Satiricon)就是他的傑作,他也被下令自裁。如果要說明尼祿是徹頭徹尾的暴君,佩特羅尼烏斯是所有真實存在的曆史人物中的最佳人選,相當於從不同角度呈現羅馬人對尼祿的評價。在以基督教徒的立場描寫羅馬的小說《你往何處去》中,佩特羅尼烏斯就是主角之一。
可是,無論怎麼假設都必須有說服力。比如批判羅馬的體製,如果單從基督教徒這一方麵進行論述,根本就缺乏足夠的說服力。最具說服力、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列舉這一陣營支持者們批評的例子。如果連皇帝的親信都持反對皇帝的態度,那麼更具說服力。在小說家眼裏,這也是行之有效的方法。然而,在這些以文章為武器的人口中,與其說是“戰略”還不如說是“構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