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雅典的議會裏,當辯論出現白熱化,無法形成一致意見時,有一位議員提出了這樣的建議,即每當爭執不下的時刻,全體議員先回家睡上一覺,然後再作決定。現在我也要采取這個辦法,把所有的一切都放下,先去睡覺。
(這就對了,這是最好的辦法。)
信中的馬可以令人感動的坦率表現出了真實的自我。但是馬可的教師並非隻有弗龍托一人。如果將來自北非的弗龍托比作馬可高中時代的老師,那麼其他燦若群星的希臘學者們也在負責馬可的教育。可是馬可並沒有像對待弗龍托一樣與他們每個人都保持書信往來。我想如果用平常的話來講,這可能是因為希臘的學者們都有些俗不可耐。很多希臘人都持有這樣的觀點,即希臘人雖然受到羅馬人的統治,可是希臘在文化上更勝一籌。羅馬的精英階層對希臘文化的偏愛也對這種意識起到了強化作用。凡是羅馬的精英人物就都懂希臘語,然而在希臘,即使是知識分子也未必通曉拉丁語。羅馬帝國是雙語國家,西部的官方語言是拉丁語,東部的官方語言是希臘語,所以這種意識的源頭還得從學習意願上去尋找。
弗龍托來到首都羅馬,在法庭上做辯護律師,取得了成功,最終被哈德良選拔為少年馬可的家庭教師。不過這個弗龍托的家鄉,卻遠在努米底亞行省,位於今天阿爾及利亞境內的君士坦丁。如果再上溯350年,那個地方還歸迦太基領有,所以弗龍托遺有一篇《代表迦太基人在元老院的致謝演說》。然而他同時也無視自己的出身,堅持認為自己就是羅馬人。那麼他代表迦太基人去發表演說就如同一個僅是出生於靜岡的日本人聲稱自己代表靜岡一樣。其實如果探尋馬可·奧勒留的祖先,會發現他們來自西班牙南部的貝提卡行省。
可弗龍托也是極其優秀的教師,他在寫給學生馬可的信中,有這樣一句話:“哲學告訴你該說些什麼,而雄辯告訴你怎麼說才令人信服。”當時的馬可癡迷於哲學,甚至一度模仿犬儒學派的哲學家,身穿粗布衣服直接在地板上睡覺,後來雖然不再堅持,但在內心仍存留著些許遺憾。而弗龍托這樣開導馬可:
“愷撒啊,我們先假設你同克雷安德和芝諾(二人均為公元前3世紀希臘形成的斯多葛學派的代表人物。該學派認為幸福實際上並不依賴於任何外在的善。他們采取與蘇格拉底和柏拉圖同樣的立場:一個人幸福的唯一條件是過一種有德性的生活,而德性是以知識為基礎的。——譯者注)等卓越的哲學家一樣,生來就具有非凡的智慧,可是你單單與這個願望背道而馳,命中注定穿不上哲學家的粗布衣服,而是披著皇帝紫色的鬥篷。”就這樣,師徒二人的親密關係一直保持了將近30年。身披紫鬥篷成為皇帝的弟子是老師的驕傲,弗龍托曾這樣回複皇帝馬可·奧勒留寫給自己的祝壽信:
就我個人而言,我對人生感到充實和滿足。可是我的人生不僅於此。你將來必定像我所強烈期待的那樣,是個英明的皇帝。在你尚且年幼時,我就確信這一點。那麼在你身居帝位的現在和將來,你也的確是公正完美的君主。身為教師的我還有一個長遠的夢想,就是你能受到羅馬帝國廣大民眾的愛戴,由衷地擁護你做他們的領袖。並且你還是我心目中暗自期待的弟子。這些雖然是你平時的自我要求,你卻通過鼓舞性的言論引導了人們,充分展現出了領袖的風采。
很多年過去,在人生的最後,皇帝馬可在《沉思錄》中,這樣闡述他領導下的羅馬帝國的最終目標:
與法相合的事情對一切都是公正的。個人的權利與言論自由都受到保護。實現這個目標,正是以全力保護全體臣民的自由為基礎的君主政體存在的理由。(相關內容見《沉思錄》卷十二。——譯者注)文中關於法製平等、尊重人權、言論自由等觀點,絲毫不亞於一千六百年以後在歐洲興起的啟蒙主義思想,真正的問題是怎樣將其付諸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