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表麵上的數字不能完全代表一切。研究者們一致認為,在君士坦丁大帝正式承認基督教之前,即便在敘利亞的大城市安條克,基督教徒的數量也隻有當地居民的5%。雖然5%這個比例並不大,但關鍵的問題在於另外的那95%處於怎樣的一種狀態呢?況且即便20個人裏麵隻有1個人,那麼要是這些人全都團結起來的話會產生多麼強大的力量呢?所以關鍵的問題並不在於數字。關於基督教勢力崛起的第四點原因“灰色地帶”,可以看做是我前三點推論的總結。我認為羅馬帝國與基督教之間並沒有一個黑白分明的界線,而是中間存在著一個十分寬廣的灰色地帶。
當人類從白一下子轉向黑的時候,會因為躊躇的心理而猶豫不前。因為要想跨過這道明確的界線,需要很大的勇氣和決心。不過如果從白色轉移到無限接近於白色的淺灰色則沒有那麼困難,隨著這個淺灰色不斷地加深,終於在連自己都沒感覺到的時候完全變成了黑色。於是從白到黑的轉變所具有的抵觸感也會變得非常微弱。
3世紀的羅馬帝國與基督教之間的關係,就和上述這種情況十分相似。相反,羅馬帝國與猶太教之間,卻沒有這個灰色地帶,而是完全的白與黑的對立關係。
正是由於初期基督教的指導者所擁有的令人驚歎的靈活性,才使得基督教與羅馬帝國之間出現了這樣一個灰色地帶。這樣在產生變化的時候才不會出現任何的不良反應,而且就算變化也是潛移默化的。一般來說,一神教在否認其他宗教的同時也否認了信仰該宗教的人,這在以多神教為主的古代世界來說是完全無法理解且無法想象的。但有趣的是,這一點直到基督教統治整個歐洲長達千年之後的中世紀文藝複興時期才被西歐人發現。
每當我讀到羅馬時期的知識分子關於基督教的著作時都會產生一種異常沉痛的感覺,那就是這些人誰也沒有理解基督教屬於一神教的本質。沒有一個人提出關於一神教與多神教之間的區別。但實際上這也是情有可原的,因為在古代人的心目中任何信仰的神靈都是可以共同存在的。
但是這種觀念,對於對抗基督教勢力崛起的羅馬時期的知識分子來說,卻等於剝奪了他們進行論戰的武器。也就是說,他們隻能圍繞著靈魂救贖的問題展開討論,換句話說,就相當於站在敵人的主場上與對方進行戰鬥。於是,因為希臘羅馬諸神沒有拯救人類靈魂的責任,他們隻能求助於哲學來解釋這些問題。
在皇帝馬可·奧勒留的著作《沉思錄》中有這樣一段話:
當靈魂即將離開肉體的那一刻,如果我們能夠平靜地接受這個現實的話,那將是多麼偉大的事情啊。但是,這種心理上的準備,隻有憑借我們人類自由的理智才能夠實現。而不像基督教徒那樣,通過僵硬的信仰來尋求救贖。
這就是被稱為哲學家的皇帝,毫無保留的真情流露。我也十分讚成他的這一觀點,隻要能夠平靜地接受死亡,那麼對於一切都無所畏懼。但是要做到這一點,需要極其強韌的精神力量。對於生活在3世紀那個充滿動蕩不安年代的普通人來說,能夠做到這一點的又有多少呢?況且就連這位哲學家皇帝自己,也對他所信仰的斯多葛哲學不夠堅定,甚至還進行過依洛西斯秘密儀式。
所謂依洛西斯秘密儀式,是在多神教的希臘自古以來便存在的一種祭祀活動。因為祭祀的地點在距離雅典西北部20公裏處的依洛西斯,所以被稱為依洛西斯秘密儀式。這項儀式所祭祀的主神是宙斯的妹妹大地女神德墨忒爾。關於這項秘密儀式如何舉行,現在已經無從考證,但是據說信仰這個儀式的人將會得到死後的平安和靈魂的救贖。雖然皇帝哈德良參加過這個秘密儀式,但是他僅僅是出於對希臘文化的熱愛,而並非為了追求死後靈魂的平安。至於馬可·奧勒留的動機就很明顯了。畢竟,他不是那種會為了其他的目的而做出這種事情的人。
依洛西斯秘密儀式一般在夜晚的神秘氣氛中舉行,與3世紀在地中海世界廣泛傳播的新柏拉圖主義哲學一樣,都具有逃避現實的傾向。我認為正是這種傾向,使得馬可·奧勒留之後的羅馬帝國的知識分子全都陷入了認知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