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說稅製。奧多亞克統治以來,西羅馬帝國時代的稅製原封未動。然而,西羅馬帝國時代常常聽到悲歎重稅的聲音,這在奧多亞克統治下卻聽不到了。這也許是被蠻族統治之後稅負再重也不許發出悲歎之聲,也許是征稅的蠻族文明程度尚低,離奢侈尚遠,尚未橫征暴斂。總之,在奧多亞克及以後的狄奧多裏克蠻族統治時期沒有聽到重稅的悲歎聲,而在後來收複意大利後的東羅馬帝國時代卻再度響起了這種聲音。這一現象在曆史上意味深長。
這樣看,日耳曼人奧多亞克成為“意大利王”之後對現存體製的保留是相當徹底的。
首先,他本人和部下是阿裏烏斯派基督教徒,沒有對信仰天主派基督教的意大利人進行任何鎮壓和迫害。居住在意大利半島的天主教徒與北非的兄弟不同,沒有必要為了守教而當難民。意大利全境的教堂自然和以前一樣照樣舉行天主派的祭祀,天主派教堂並沒有因為建設阿裏烏斯派教堂而遭到破壞。
而且,奧多亞克原封不動地保留了拉文納的皇宮即現今王宮裏的組織體係。以前的皇宮官僚改稱王宮官僚便已足夠。頭目更迭,內部組織卻保留了下來。官職名稱也原封不動地使用拉丁語,甚至沒有更換的必要。
首都羅馬的行政仍由“首都長官”(praefectusurbi)負責處理,沒有變化。
“首都長官”以下各行政方麵的公務員,直到下級官員,也都和從前一樣繼續著同樣的工作。
至於元老院,豈止是得到保留,連長期被剝奪的銅幣鑄造權也得到了承認。帝政以後的開國皇帝奧古斯都規定,金幣和銀幣的鑄造權歸皇帝,銅幣的鑄造權留給元老院。這一做法一直延續到元首製時代終結。
貨幣鑄造權本身就是權力,擁有貨幣發行權也是權力獨立的象征之一。元首製時代的羅馬帝國把與“防線”接壤的國家稱為“amicis”(朋友)。這些國家在羅馬帝國與位於外側的敵對勢力之間起著緩衝的作用。在羅馬帝國看來,他們不隻是“朋友”,還是屬國。但光嘴上叫“amicis”也是沒有用的。於是,成為事實上的屬國之後,其貨幣鑄造權也得到承認。此外,雅典和斯巴達由於過去的輝煌曆史,並入羅馬帝國之後被稱為“自由城市”,享受著特別待遇,她們也一直保持著獨自的貨幣鑄造權。貨幣發行權是自治權的象征。
因此,在元首製時代,羅馬帝國的基本貨幣奧裏斯金幣、第納爾銀幣和塞斯特斯銅幣都是材料價值與麵額價值完美統一的優質貨幣,在羅馬帝國全境有著為數眾多的貨幣兌換店。這證明了羅馬帝國不論自己的貨幣如何優質,也沒有向其霸權之下的國家、城市和人民強製推行自己的貨幣。這與其說是尊重霸權之下的國家、城市和人民,不如說是因為尊重了這種自由會更加易於自己的統治。
但是,這樣的羅馬帝國在4世紀初葉以後徹底改變了。戴克裏先和君士坦丁兩位皇帝開始強化中央集權,元首製時代的中央集權與地方分權的絕妙平衡已然成為過去。羅馬帝國也與以前的元首製時代劃清了界線,成為絕對君主專製國家。世道變了,貨幣兌換店也隻能失業了。
又過去了250年,到5世紀後半葉,銅幣的鑄造權又回到了羅馬元老院。銅幣的背麵明確鑄有字母SC,證明是元老院發行的貨幣。很容易想象,元老院議員手拿剛從鑄造廠運來的這些銅幣會沉浸在怎樣的感慨之中?
奧多亞克保留了農莊這個元老院階級的經濟基礎,又給予元老院銅幣鑄造權,緊緊地抓住了敗者中兩大勢力之一元老院階級的心。同樣,他通過保留農莊和手工業,保障信仰自由,籠絡住了另一大勢力天主教會。他還通過社會自上而下在全體敗者中掃除對蠻族入侵的恐怖,抓住了敗者的心。他把“蠻族統治下的和平”帶給了因失去“羅馬統治下的和平”而痛苦的人們。
也許是因為奧多亞克對現存勢力的保留太過徹底,羅馬居民中甚至流傳出一則笑話,說連賄賂官員的習慣也保留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