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陳舊僧衣的年輕僧人站在路旁一棵枯死的樹下,麵前是一條已經幹涸隻留下滿目溝壑的河道。他腳邊的木桶裏空空如也,一上午在山裏奔波仍是沒有找到水源。
吸入一口灼熱的空氣,胸腔裏仿佛跟吞了火焰下去般灼得難受。無相看了看天空,太陽正中,該回寺廟做午課了。他提起木桶,步履有些蹣跚地踏上回程的路,目光不經意地掃過河道上一處大石,正好看見一個人抱著膝蓋坐著。天上太陽正毒,陽光照在石頭上如同被開水滾過一樣,可那個人就呆呆地坐在那裏,渾然不覺得酷熱難耐。
無相走過去才看出這是一個極美的女子,縱使一身粗布青衣也掩不了那玉瓣梨心黯秋水的明豔,她抱膝坐在被烈日烤灼得異常滾燙的石頭上,兩眼呆呆地望著遠方萬裏無雲的天空。無相放下木桶,豎掌行了個佛禮,輕頌了一句佛號:"阿彌陀佛,暑熱難耐,女施主獨身在此不肯離去,可是有何難處?"
那女子抬頭望了他一眼,麵前的僧人眉目清秀,麵容白淨,眼底一片平和。她愣了一下,卻不說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眸子如化不開的濃墨。無相低頭輕頌了句佛,再抬頭時,那青色的身影已經在茫茫荒野中漸行漸遠,隻留下漆黑如夜的長發在大風疾走時沉在他的眼底。
他整了整衣袖,拎起木桶轉身離開,大風在天地間疾走呼嘯,帶動著滾滾熱浪漫卷,一隻禿鷲自枯死的樹上展翅飛起,尾巴重重抽打在樹幹上,騰起的灰塵迅速擴散開來。
......
困龍山高聳險峻,其中黑霧迷空,怪石嶙峋,少有人跡。這山上有一座方圓百裏最破的古廟,裏麵有最少的僧人。古廟殘破不堪,也不知道經了多少年的風雨飄搖。
年老的住持和無相一起平靜地在佛像前打坐,那佛像的眼瞳色彩已經褪掉,金光閃閃下露出幾塊斑駁的黃泥。香案上無香蠟紙燭、瓜果貢品,隻放了兩本泛黃的經卷。
無月的夜晚,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周圍寂靜如死,連蟲叫也銷聲匿跡,廟裏僅有的幾個僧侶早已經做完晚課安歇,隻有無相和住持還在佛前靜修。
住持不急不慢地敲著木魚,一下一下,似斷未絕,餘音嫋嫋,前緣未斷,新音又起,恍若凡塵恩怨不絕。
無相手裏撥動著佛珠,一顆一顆,念念相續,循環往複,恰似了這人間輪回。
方外之人,在人間煙火裏擦肩錯身,而世間繁華三千紅塵萬丈,終在人心。心既還在,則可成執念,可成魔障。
九九八十一響過後,住持和無相皆止了動作,住持看著他說:"人心即魔障。你與佛有緣,奈何執念太深。"
無相說:"世間繁華皆表象,匪我,妄我,欺我......弟子敬之,避之,忘之,渡厄過塵,何來執念?弟子心中疑惑,求解。"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一因一果,輪轉不絕。身在塵世,何處無塵?世間因果,皆在於心。"住持枯皺的麵皮上露出一個笑容:"可解?"
"弟子愚鈍。"
住持笑而不言,閉了眼輕頌佛經,木魚聲又在這個佛堂裏響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