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在一個彼岸花開的時節遇上了那個突然間出現的年輕僧人,一切才慢慢變的不一樣了。
冥河水寒,花開荼蘼,葉落彼岸。她沉在水裏,看著水麵之上亙古不變的愁雲慘霧,死魂與白骨都在縹碧幽寒的水裏隨波沉浮,淒涼無比。偶爾有河邊的曼珠沙華隨風飄落了花瓣,一片片如絲絲縷縷的血在河麵上漂動,魅惑妖異,然則水麵輕蕩,花瓣便被卷到一旁,恰似世間眾生在歲月裏劃痕,終是無跡可留。
那時,他出現在她的眼裏。
他的目光溫暖如日,平靜如月,枯草碎石、殘花死水映在他的眼裏都鮮活了過來。他的身影映在她的眼中,讓她死寂的靈魂感到了從未有過的雀躍,如獨行荒漠的行者突遇綠洲般的欣喜若狂。
早已死去的身體在這一刻竟似重新煥發了生機,她催動法力,白骨之上開始汨汨交錯生長出血管筋腱,然後生長出血肉皮膚,光滑潔白,沒有一點兒瑕疵。
她迫不及待地浮出水麵,想讓僧人看看自己,她想知道僧人是否會對她這妖鬼露出那樣平和慈悲的眼神。
浮出水麵的刹那,冰冷的河水滑落冰雕玉琢的麵容,僧人看著她,目光依舊平和慈悲,待落到她肩膀上穿透的因果鎖後,眼裏卻落下淚來。
她心頭巨震,她想,隻有佛能入冥河而不死,隻有佛寬宏慈悲,會為妖流淚。
她自此沉入那雙為妖流淚的眼裏,不可自拔。
他總在河邊念經,她總在旁靜靜傾聽,同看花落,拍水而笑,那些個與他在一起的日子都是快樂的。那一日,他為她簪上一株盛放的曼珠沙華,短短七日相處,卻如地老天荒般,刻進她的記憶裏。
她以為這一切能持續下去,他給她全部的溫柔,她給他所有的自己,天長地久,相視一笑,此生足矣。
第十天,無邊落花蕭蕭而下。她在水裏如魚一樣遊動,兩條因果鎖穿過她的肩膀把她囚禁在河中,卻不影響她在這條河裏行動自如。
那一天他來得很晚,卻持了一把名為渡厄的劍,她正愣怔間,他已經揮動手中的劍向她身上的鎖鏈斬落,三聲脆響,劍與鎖鏈一起斷裂。
"你走吧。"冥河邊上薄霧暝暝,狂風把他的衣裳拂得獵獵作響,"萬物皆有靈,一草一木,一土一石也關情。你雖為妖鬼,卻也該有自己的自在。故此我放你離去,但願你莫要為害人間,否則他日我必親手誅你。"
她從水裏奔上來,抓住他的衣袖,卻不會言語,隻能哀哀哭泣。她死時沒有哭,被鎖在冥河這麼多年也未曾哭,現在卻哭得幾乎要將一生的眼淚流幹。她隻恨自己不會言語,不能開口挽留,隻能抓緊那衣服,不肯相離。這十日以來,她總看著他在河邊冥思念經,看他偶爾緊鎖的眉,看他笑時平和的臉,憶他初見時那一滴澄澈的淚。她隻知大千凡世沒有他,冥河地府沒有他,天地蒼茫隻有一個他。倘若失去了,也許再也相會無緣。
"緣來莫避,緣盡莫求,你去吧。"他抽回衣袖,溫言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