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是無月的夜晚,門外冰冷雨花狂舞不休,門內殘燭暗火搖曳不定,門裏門外,皆是一片淒清。
"咳咳......"又幾聲咳嗽聲泄出,這一次太過劇烈以至於那衰老的身軀不住地顫抖著。他用手捂著嘴,很快就感到喉口一甜,手掌裏一片濕熱腥味。
他實在太老了,也實在病得太重了。可他的眉宇間依然一片平展,一如當年那個眉目淡淡的年輕僧人。
門外,狂風卷動著雨水亂舞,將微微敞開的門用力向兩邊吹開,閃電一閃即逝,門旁樹木的影子在近門的地麵下投射出一片陰暗,隻是那影子竟如同有生命一樣,緩慢地爬動著。
門內,他急促地喘著氣,呼吸越來越困難,大腦一片昏沉嗡鳴,胸腔裏血氣翻湧,如吞了一把鈍刀一樣劇痛沉重。他卻笑了,所謂大限,便是此時了吧。
冷風緊擁著他風中殘燭一樣的身體,似有一雙冰冷的白骨手臂擁住了他的身軀,他渾濁無光的眼睛忽地睜大了--
"我要找的,是會為妖流淚的佛。"
"一千年前你為我流淚不可成佛,一千年後我為你犯劫助你成佛。一千年的輪回無望,十世的顛沛流離,這就是你們佛家的因果?"
"如果你是成佛之後才遇見我,那時已經完全錯開凡塵的你,還會不會為我哭?"
"你為我流淚,從九天之上墮落凡塵,摔得多慘?我為你的淚錯信佛家慈悲,在人世苦尋一千年,不得輪回超生,是多可笑可悲?"
"我隻求你莫再為我哭,那一滴淚不值得斷了我輪回的路。"
他笑了,若曇花最後一刻煥發的生機使他枯皺的臉在這一刻舒展開來。他閉上那雙形同虛設、深深凹陷的眼,喃喃自語:"我沒有為你哭......我沒有斷你輪回的路......"
"匪你,妄你,欠你......卻做不到避你,漠你,忘你。"
他低低地笑著,顫巍巍地伸出骨瘦如柴的手,卻在半空中重重垂下。那顆頭驀地前低,再沒有抬起。
然而他的手並沒有落下,而是被一隻僅剩森森白骨的左手緊緊攥住。在他的身後,是一具森白的殘骨,唯一完好的臉龐明眸秀眉,恍若當初。
她從背後緊緊擁著老僧氣息全無瘦骨嶙峋的身體,隻剩白骨的左手緊緊抓住他垂下的手,右手緩緩抬起,用尚存少許血肉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撫過老僧深深凹陷的眼睛。
"我隻求你莫再為我哭,那一滴淚不值得斷了我輪回的路。"
她咧開嘴笑了,眼角垂著紅色的淚。
他為她一句話,不願成佛,自毀雙目滯留人間,經曆生老病死,嚐盡世間炎涼顛沛。
她為再見曾經相處的地點,不願輪回,斷了往生鏈從冥河爬回人間,用了六十年光陰,那具身體早已經破敗為一具殘骨。
桌上的一盞孤燈快要燃盡,燈花泣落。
"我回來了......"那張臉終於不再完好,迅速地化為白骨。她擁著他,兩具同樣沒有任何知覺的身體彼此依偎,溫暖不了任何一人,卻似擁有了整個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