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姐,75號床的陸團長不肯截肢,關醫生讓你去勸勸他。你護理了他這麼久,他可能會聽你的。”
“好,我把這個傷員包紮完了就去。”白曼琳回答說。她剛給一個肩膀受傷的傷員清洗完了傷口,正拿紗布小心地給他包紮。
8.13之後,日本飛機對南京轟炸頻繁,為了安全,白敬文讓女兒和兒媳帶著白麗雯到上海,住到法租界的姨姐家裏。此時的上海戰事激烈,民眾愛國熱情空前高漲,為了支援前方將士,民眾踴躍捐款捐物,不僅上海市民,全國各地的民眾也慷慨解囊,支援在前線浴血奮戰的將士們,除捐款外,各種日用品、衣服、毛毯、被褥也都源源不斷地運往上海。海外的華僑也已行動起來了,歐洲、美洲,特別是南洋一帶,各種華僑抗日救亡組織蓬勃發展,華僑救國會、籌賑會等團體紛紛成立,他們不僅捐獻了巨款,還包括大量物資、卡車、救護車,甚至還有飛機、坦克,為祖國抗戰盡一份赤子之心。而身處戰火之下的上海人民不僅在財物上支持抗戰,許多公司、企業和民間團體還自發組織了醫療隊和救護隊,甚至連不問俗事的和尚都組建了僧人救護隊,奔赴在戰場上救治傷員。白曼琳也加入了救護隊,在紅十字會的傷兵醫院裏看護傷員。雖說傷員的慘狀常嚇得她心驚肉跳,她還是滿懷熱情,給他們換藥、喂水、喂飯,替他們寫信,給他們讀報。她那迷人的笑靨,溫柔的話語,使那些遠離親人的傷兵們感到了一絲慰籍。
“我來給他包,你趕快去,關醫生等著做手術。”來喊她的救護隊員說。
她把紗布交給她,急忙來到75號病床,關醫生還在勸陸團長:“你的腿非鋸不可,感染太厲害了,不鋸會危及生命。”
“死就死吧,我就是死也不鋸!”陸團長的態度很堅決,因為傷口的疼痛與對鋸腿的畏懼,他的聲音非常的粗暴。他是在獅子林阻擊登陸日軍的時候,被日本海軍的艦炮炸傷了腿,他拖著傷腿堅守了三天,由於天熱,他的傷口受到了感染,整個小腿腫得發亮,他本人也發起了高燒,部下把他抬到醫院的時候,他已經神智不清了。醫生想盡辦法給他治療,想要保住他的腿,可是什麼藥都用了,感染不但沒有控製住,反而越來越重,除了鋸腿,再也沒有別的法子可想了。
“陸團長,”白曼琳溫柔地說道,“聽說你在獅子林打得很英勇,我一直把你當作我心目中的英雄。可是我不明白,像你這樣連死都不怕的英雄,為什麼會害怕鋸腿呢?”
他看了她一眼,她正望著他,臉上帶著崇敬與關心,他的聲音沒有象先前那麼暴躁了。“小姐,我不怕死,就是怕鋸腿,其實也不是怕鋸腿,是怕成為一個沒有腿的廢物。”
她極力安慰他:“你不會是廢物,腿鋸了,你將來可以安假肢,一樣能夠走路。我有一個同學,在前年的一場車禍中壓斷了腿,安了假肢以後,他除了不能跳舞,其他的都能做。我想,不能跳舞你不會在乎吧?”
“我不會跳舞,這個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沒有腿我以後就再也不能打仗了,不能打仗,我幹什麼呢?我16歲開始當兵,除了打仗,我什麼都不會。我一輩子要強,難道到頭來還讓人笑我是個白吃白喝的廢物嗎?”
“沒有人會笑你,你是為國家失去腿,大家隻會敬重你,你家裏的人也會為你感到驕傲。”她又問他:“你家裏都有些什麼人?”
“我爹娘,我老婆,我兄弟和我的兩個孩子。”
“是男孩子嗎?”
“一兒一女。兒子9歲了,丫頭才5歲。”
“他們一定很可愛吧?”
“嗯。我那個小子長得很像我,結實得像棵樹。丫頭像她娘,秀氣著呢。”
“那她長大了一定是個俊俏的姑娘,你不想看到那一天嗎?我想,他們倆寧願有個斷腿的父親,也不願意成為沒有父親的孩子。我知道失去父親或者母親的痛苦。我的母親在我12歲的時候就去世了,有時候我看到別人有母親疼,而我沒有,我就會感到很難受。陸團長,聽我一句話吧,不要讓你的孩子們承受沒有父親的痛苦。”
他沒有開口,似乎被她的話打動了,低頭思索了一下,然後看著她,臉上顯出了一點笑容:“你真會說話,小姐,我說不過你。好吧,這條腿就交給你們了,要鋸就鋸吧,反正這麼痛著也真不好受。”
剛把他送進手術室,又有一批傷員到了,醫院裏再度忙碌起來。這一次送來的傷員共裝了四車,這些車子有醫院裏正規的救護車,也有卡車,甚至還有客車,是由一些愛國的運輸界人士自願拿來運送傷員的。除了紅十字會員,在醫院義務幫忙的還有婦女協會,青年服務團,童子軍和自發前來的愛國市民。男人們忙著從車上抬下一個個鮮血淋漓的傷員,除了一些昏迷不醒的,大多數傷員都望著救護人員,張著幹裂的嘴唇,虛弱地喊道:“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