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縣城外圍的前沿陣地上,新25師的官兵們用機槍、步槍、迫擊炮、手榴彈打退了敵人一次又一次的進攻,戰壕挖好了被炸平,炸平了又重挖,一個個山頭幾乎被敵人的炸彈、炮彈翻了過來。官兵們堅守在被血肉混合、滲透了的土地上,始終沒有讓敵人前進一步。日軍經過二十六天的鏖戰之後,死傷累累。德成旅團自入侵中國以來,還從未受過這麼大的損失,德成達郎雖然驕狂,畢竟是從日本帝國陸軍大學畢業的,不是一介武夫,在明白了新25師的陣線難以攻破之後,他改了戰術,不再從正麵強攻,而是留下小部隊佯攻,自己率大部隊悄悄繞了一個大圈子,繞開新25師,迂回到廬山。德成達郎撤離大部隊的時候,為了迷惑中國軍隊,一麵撤離,一麵請求空軍用飛機對著山上的陣地輪番轟炸了幾個小時。轟炸結束後,留下的日軍過了很久才象征性地發動了攻擊,防守的各個團都覺得有點不對勁,紛紛向上彙報情況,消息很快送到了師部。張一鳴聽了之後,判斷出敵人的大部隊已經撤走,他怕敵人迂回到自己側翼襲擊,一邊派人出去打探消息,一邊把138旅從山上撤到縣城附近早已挖好的戰壕裏,嚴陣以待。直到得知敵人已經離開長興之後,他才鬆了口氣,趕緊趁此機會休整一下部隊,補充兵力。
不久,他接到兵團司令薛嶽的命令,要他火速支援廬山西麓的泰興。德成旅團已經同防守在那裏的一支廣東部隊167師交上了火,粵軍作戰向來驍勇,不畏犧牲,在日軍的強大攻勢之下,官兵們前仆後繼,拚死血戰,但該師隻是一個乙種師,裝備低劣,戰鬥力弱,人數才有6000,經不起數量一倍於己的敵人猛攻,陣地接連丟失,師長劉波在電話裏帶著哭腔向薛嶽請求支援:“司令,快派援軍來吧,晚了就全軍覆沒了。我這些兵都是廣東的子弟兵,您多少給我留一些,也讓我有臉回去見廣東的父老。”
薛嶽是廣東人,10歲進黃埔陸軍小學讀書,24歲當孫中山警衛團一營營長,曾端著機槍在槍林彈雨中掩護孫夫人宋慶齡衝出叛軍重圍,在血雨腥風中,他因英勇善戰贏得了“老虎仔”的稱號。既然是廣東人,他對粵軍的情況當然了如指掌,知道這個師無法與德成旅團抗衡,立刻調新25師前往救急。
張一鳴留下了徐劍聲的514團防守縣城,並調回保安團連同守備隊協助,自己帶著大部隊迅速趕往泰興。到廬山要經過70多公裏的急行軍,部隊沿途受到日本飛機兩次空襲,死傷了一些官兵,損壞了幾輛輜重馬車。有幾個軍官請示張一鳴,建議改走小路,免得因暴露而挨炸彈。張一鳴毫不猶豫地否決了:“不行,小路要穿過一片原始密林,非常難走,看起來是抄近路,實質上更耽誤時間。我們現在是在搶時間,守泰興的廣東師已經快撐不住了,我們得搶在失守之前接防,晚了的話,那幾個高地一旦被敵人占領,我們再去奪回來難度可就大了。”
離泰興還有10公裏的時候,他們發現前麵開過來一支部隊,走在隊伍前頭的士兵舉著一麵青天白日滿地紅的國旗,國旗的邊角破得像碎布條,中間滿是彈孔,已經被煙火熏得發黑,像一塊髒兮兮的破布。緊跟其後的官兵們衣著破爛,多數穿著草鞋,背著草席、鬥笠,身上臉上全是泥土、煙塵、血跡,髒得像叫花子似的。走在前麵的是沒有受傷的或傷勢較輕的,身上背著各種物品,有的還扶著傷員,後麵的則是擔架兵和運輸隊,抬著一長串重傷員和遺體費力地走著。他們沉默地前進,臉上滿是疲憊和悲哀。
張一鳴看了,心裏“咯噔”跳了一下,該不是廣東兵退下來了吧?他拍馬上前,攔住一個士兵問道:“你們哪個部隊的?”
那個士兵頭上纏著紗布,血從裏麵滲透出來,把紗布染紅了。他停住腳步,仰起臉,看見張一鳴胸前的那一道紅邊,習慣性地舉手行了個禮,回答道:“150師的。”
150師是川軍,張一鳴放心了。“你們是從哪裏撤下來的?”
“淩水橋。我們在那裏守了三天,龜兒子的炮太凶了,你看嘛,我們團就剩這點人了。”
“你們師長呢?”
“不曉得。我們團是最後撤下來的。”
“那你們團長呢?”
那個士兵黝黑的臉上滿是悲哀,回過身,指著後麵的一副擔架:“那裏。”
張一鳴一看,擔架上的人直僵僵地躺著,被炸斷的右臂就放在他右側,他的頭部用軍衣裹著,衣服已被血浸透了。那個士兵又開了口,聲音有點哽咽:“團長被鬼子的飛機炸死了,死日本鬼子!狗東西!”
旁邊的一個說道:“罵街有啥子用?哪個喊我們的武器比人家差,沒得飛機、大炮嘛。我們要有這些武器,才隻守三天啊?”
另外一個覺得該給自己長長誌氣,接口說:“守?有這些東西,那就是我們打過去,讓東洋人來守了。”
“打了敗仗就是打了敗仗,說這些沒得用。”第一個士兵說道,“中央軍的弟兄們,現在就看你們的了。”
新25師一些士兵回答說:“川軍弟兄們,等著吧,我們會狠狠揍小日本,給你們出這口氣!”
傍晚,新25師趕到了泰興。張一鳴在167師衛兵的帶領下,來到師部掩蔽所的時候,劉波正坐在電話機旁邊,一邊猛抽香煙,一邊在寫遺書,地上扔著一圈的煙頭。他聽到衛兵大喊“援軍來了”時,不覺大喜,真有一種死刑犯遇赦的感覺。他抬頭看到張一鳴進來,臉上焦灼的表情頓時一掃而空,跳起來把手裏的煙一扔,伸出手向張一鳴迎上去,說道:“遠卓兄,可把你盼來了,你要再不來,我可就真的要殺身成仁了。”
張一鳴一麵和他握手,一麵問道:“你這裏情況怎麼樣?”
“除了幾處高地還在我手裏,其他的陣地全給鬼子占了。我一個6000人的部隊,現在已剩下不到2000了。”
聽見高地沒丟,張一鳴放下了心。為了爭取主動,他叫劉波暫時不交接陣地,高地仍由167師防守,新25師趁敵不備,由側翼同時向被日軍占領的山頭發起進攻。劉波同意了他的方案。
半夜時分,張一鳴下令,各團向著自己的目標悄悄摸了上去。德成旅團的官兵根本沒把那支被自己打得毫無還手之力的廣東部隊放在眼裏,防守不嚴,被新25師發起的突然襲擊打懵了,黑夜中不明情況,亂做了一團,軍官們大聲呼喝,好不容易才組織起防禦。戰至淩晨時分,日軍終於抵擋不住,紛紛從各山頭撤了下去,退到了幾公裏外。
戰鬥結束後,兩個師換了防,劉波帶著167師撤往後方休整,新25師接手,各個團按張一鳴的分派進入自己的陣地。512團防守的是最高的淩雲峰,張一鳴把直屬師部的炮營也放在了那裏,便於居高臨下地轟擊敵人,配合各山頭上的部隊作戰。
呂德賢知道淩雲峰將是敵人主要的攻擊目標,丟了這座山峰,周圍的陣地就難以據守。一上山,他不敢休息,馬上命令官兵們趕快修複被炸壞的戰壕和工事,幫著炮兵營的弟兄做好偽裝,隱蔽新25師僅有的4門火炮。
張一鳴站在山頭上,環顧著四周的風景。隻見群峰聳立,山間雲霧繚繞,風光滴翠,凝滿了詩情畫意。九月的天氣雖餘熱未盡,但廬山是有名的避暑勝地,林木蔥蘢,山幽嵐翠,氣候涼爽。他呼吸著帶有樹葉清香和濕漉漉薄霧的空氣,望著遠處披垂綠髯的山峰,峭壁上挺立的古鬆,不覺心曠神怡,心想一定要抽空把這些美麗的山色照下來寄給白曼琳,讓她畫幾幅漂亮的水墨畫,等自己將來回去給她題字。
8點剛過,敵人的飛機來了。此時,德成達郎已經知道夜襲自己的敵人是老對手新25師,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他決心要在這次戰鬥中痛擊新25師,用張一鳴的血來洗掉自己失敗的恥辱。他請求空軍支援,大力打擊新25師的有生力量。
日軍的飛機來了不少,轟炸的密度大,而且多數是重磅炸彈,摧毀了新25師不少工事。因為轟炸時很少受到中國地麵部隊的打擊,日本飛機通常都是低空飛行,以便更準確地發現轟炸目標。張一鳴站在隱蔽所的觀察口,看到一些飛機幾乎從淩雲峰上擦過,心想這些日本飛行員竟敢這樣低飛,也太目中無人,以為新25師就沒有能力打它下來,他決定要讓他們嚐嚐自己炮兵的利害。
他搖通了炮營的電話,命令營長楊明舉:“給我轟敵人的飛機,誰打下一架,我賞他1000元。”
楊明舉畢業於中央軍校第9期炮科,技術精湛。接到師長命令,他迅速調整火炮炮鏡,按經驗和目測估計的距離校正標尺,鎖定了一架飛得最低的日機,然後對炮手大吼一聲:“放!”
炮聲中,那架飛機冒起了滾滾濃煙,一麵拐彎一麵向下墜落,穩穩地撞在了兩公裏外的一處懸崖上,轟地爆炸了。見此情景,其他的日機趕緊拉起機頭,飛快地升向了高空。地麵上的中國軍隊,不但新25師,其他部隊的官兵見狀都縱情歡呼,士氣為之大振。張一鳴也高興地叫道:“打得好!就這麼打!”
日機飛走,鬼子的陸軍向幾個高地發起了攻擊,一群群鬼子像螞蟻似的在山坡上爬動。在淩雲峰的一個隱蔽所裏,呂德賢從望遠鏡裏發現了一個鬼子軍官熟悉的麵孔,說道:“不是冤家不聚頭,我們又碰到鬆島聯隊了。”
衛大海說道:“這一次可不能再讓它跑了。”
“是咱們的肉,它跑不了。傳我的命令,誰要提鬆島的頭來見我,賞大洋500塊!”
命令傳到一營,白少琛說道:“這年頭物價漲得再快,豬頭也值不了500塊大洋,團長出手太大方了。”
他身邊的一個排長笑道:“這樣的豬頭,白送我都不要。又不能用鹽醃了,留著以後下酒,拿來幹什麼?”
程剛得知麵前的敵人是鬆島聯隊時,早已是殺氣騰騰,就等著報仇雪恨,聽了排長的話,他覺得不入耳,怒氣衝衝地說:“拿來幹什麼?拿來祭奠被他殺害的中國人,你連這都不懂嗎?”
排長不敢吱聲了。白少琛也沒有再說,心裏微微歎息,他知道程剛發火的原因。自林清妍死後,程剛把鬆島幸太郎看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一心要殺之而後快,因為一直未能如願,他變得暴躁易怒,與以前相比,好像換了個人似的,似乎林清妍一死,他所有的禮貌和熱情也就跟著死了。白少琛知道,程剛要是殺不了鬆島,恐怕這一輩子都不會快樂,心裏暗歎:“情之一字,累人如斯。”
淩雲峰是敵人主攻的目標,日軍在大炮的掩護下,發起了瘋狂的進攻。512團的官兵們躲在戰壕裏,向一次一次猛衝上來的日軍投彈、射擊,炮營的官兵也不斷向敵人開炮,配合著陸軍把敵人的勢頭一次一次地打了下去。幾番失敗過後,敵人的炮火更密了,炮彈接連不斷地落在陣地上,在戰士們身邊爆炸,濃烈的煙塵擴散開來,把山上輕紗似的薄霧染成了一團團混濁的濃霧。刺鼻的硝煙味衝掉了草木的清香,百年的古木被攔腰炸斷,野花被炙熱的火光烤得萎謝了,美麗的廬山遭受了戰爭的劫難。戰壕裏,輜重兵們扛著一隻隻沉甸甸的彈藥箱,彎著腰飛快地穿行,把子彈、手榴彈成堆地放在官兵們的手邊。手臂上戴著紅十字標誌的衛生兵們在炮火中奔跑穿行,給輕傷員包紮、止血,把重傷員抬走,陣亡人員則拖下陣地,擺在旁邊,等戰鬥結束後再掩埋。
戰鬥到中午,日軍趁著風勢,對著淩雲峰右側的一線陣地突然用起了毒氣彈,一顆顆毒氣彈夾雜在迫擊炮彈中,落在了防守最前沿陣地的二營一連的陣地上。最先發現敵人放毒氣彈的是二排長,他一麵在陣地上跑,一麵拚命大喊:“敵人放毒氣了,快拿毛巾捂住嘴!”
毒氣彌漫開來,官兵們發覺這一次的毒氣很凶,毛巾根本沒有作用。很快,他們覺得呼吸困難,肺裏有一種火燒火燎的感覺,腦子裏昏昏沉沉的,頭上好像被人拿東西猛砸,痛得快要裂開,眼睛越來越模糊,幾乎看不清東西。他們知道中毒了,掙紮著想起來,可是身子軟得無法動。
鬼子兵戴著防毒麵具,像一個個猙獰的鬼怪,衝上了中國軍隊的陣地。大概知道這些中國兵已經活不成了,他們沒有像往常一樣用刺刀捅死還活著的,而是從躺在地上掙紮、呻吟的一連官兵身上一掠而過,直奔二連陣地,二連官兵猝不及防,節節敗退,一直退到三連陣地,引得三連的士兵也慌亂起來。
二營長尚誌傑抓住二連長,“啪啪”給了他兩記耳光,罵道:“孬種,你要再敢後退,老子斃了你!”
說完,他拿起一挺機槍架在一塊石頭上,突突突地對著蜂擁而來的日軍猛掃。三連長也跟著抓起重機槍,望著敵人掃射,跑在前麵的鬼子兵接二連三地栽倒在地。兩個連的官兵終於穩定了情緒,趕緊各就各位,反擊衝上來的敵人。
聽到右側出現危機,呂德賢帶著一個連趕來了,三個連齊心協力,機槍、步槍、手榴彈如同下雨一般向著山坡上的日軍傾瀉,日軍數次進攻受阻,終於後退了,坡上留下了一具具土黃色的屍體。呂德賢命令乘勝追擊,奪回丟失的陣地,但日軍躲在中國軍隊挖好的壕溝裏,拚命阻擊,雖經三個連的官兵死命攻打,依然堅守不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