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武漢會戰 (4)(2 / 3)

得到這個消息,陳子寬帶著一個營的預備隊前來支援,命令營長範汝信率隊反衝。範汝信帶隊反衝上去,受到日軍機槍、步槍、手雷的密集阻擊,立刻倒下一片,隻得退了回來。他來到陳子寬身邊,說道:“旅座,敵人的火力太強了,我們攻不下來。”

“誰叫你退回來的?”陳子寬雙目圓睜,吼道,“把他捆起來,斃了!”

幾個督戰隊員上前把範汝信捆了起來,他苦苦哀求:“旅座,我知錯了,我願意戴罪衝鋒,您給我一個機會吧。”

陳子寬知道哀兵必勝的道理,下令給他鬆綁:“好,那你去把陣地奪回來!”

範汝信心想,反正左右是個死字,不如為國捐軀,死也死得光榮。他心一橫,抖擻起精神,帶著全營奮力拚殺,這股不要命的勁頭果然厲害,一陣旋風般地猛衝把日軍趕出了陣地。趁著這股勢頭,陳子寬率著兩個營反撲過去,把一連的陣地也奪了回來。

奪回了陣地,官兵們開始收拾屍體,把他們抬出戰壕。陣地上到處橫陳著中國官兵的屍體,除了少數血跡為黑褐色,表明死於敵人槍炮之下,大部分臉色烏青,嘴唇發黑,表情痛苦不堪,一看就是中毒身亡。這種毒氣讓人死得很難受,許多死者前胸的軍裝被撕爛,胸口用手抓出了一道道血痕,有些深得連肉都挖掉了。

見到這樣的慘景,一個士兵大罵:“小鬼子真他媽的毒啊!”

悲憤中,官兵們紛紛向空鳴槍,既是向死者致哀,也是向他們明誌:弟兄們,走好!仇,我們活著的給你們報!

戰鬥一直持續到傍晚,日軍折騰了一天,寸土未得,隻得暫停攻擊。

硝煙慢慢散了,一些舍不得離開故土家園的小鳥陸續飛回了自己的巢穴,山嶺上漸漸有了鳴囀之音。不知是誰吹起了笛子,悠揚的笛聲如行雲流水般飄遙在山間樹叢。張一鳴坐在一塊山石上,就著水壺喝水,經過一整天的血戰之後,看著遠處林幽竹碧,輕紗薄霧環繞著的秀麗山峰,聽著悠悠的笛聲,他竟有恍然如夢的感覺。

喝完水,他站起身,循著笛聲的方向走過去。順著依傍山勢而行的小路往前走,拐了一個彎後,他看到峭壁前,一個身穿軍裝,手臂上配著紅十字標誌的女兵正站在一棵卷曲的老樹下,手裏拿著一支竹笛在吹。張一鳴覺得她的笛聲雖然美,在流水一般的流韻裏,卻含著一種急切,一種過分費力的生澀,似乎竭力要把聲音升到最高的高度,傳到更遠的地方。聽到他和趙義偉及另外幾個警衛的皮靴和馬刺聲,她轉過了頭,見是師長來了,趕緊放下笛子,舉手行禮。張一鳴看了她一眼,心裏突地一跳,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倒不是因為她長得特別美,她雖然五官清秀,但皮膚不夠細白,人也過於瘦削,算不上美人,引起他注意的是她的眉眼,他覺得有幾分像白曼琳。

因為這個緣故,他的表情雖然嚴肅,但並不像平時那樣聲色俱厲:“你是誰?一個人在這裏幹什麼?”

“報告師長,我叫譚佩瑤,是師部衛生所的護士,我在吹笛子給我哥聽。”

“你哥哥是誰?為什麼要吹笛子來聯係?”見她的眼神羞澀、膽怯,而不是白曼琳的飄逸、靈動,他覺得有些失望。他忘了自己是師長,又一向不苟言笑,一個普通女兵見了他,當然望而生畏。

“他叫譚佩昕,在513團二營當連長,他讓我有空的時候吹吹笛子,他聽到笛聲就知道我一切平安。”

聽見是這個原因,而不是他擔心的向敵人通報方位,他的態度更和緩了:“你的‘姑蘇行’吹得不錯嘛,戰前是學音樂的嗎?”

“是的,”聽見他懂音樂,她的眼睛亮了起來,“我是音專的學生。”

“怎麼到前線來了?”

她的神色黯了下來:“我是蘇州人,本來和爸爸媽媽一起逃難到了南昌的姑媽家。今年5月,日本飛機轟炸南昌的時候,我爸爸媽媽和我姑媽一家全給炸死了,我因為不在家,才躲過了這一劫。我沒有其他的親人,也沒地方可去了,隻有到部隊來找我哥,我哥介紹我到衛生所當了護士。”

出乎她的意料,他對她說道:“你要不想讓你哥哥替你擔心,以後就不要一個人躲在這種僻靜的地方吹了,這太危險了,碰到敵人偷襲怎麼辦?”

她驚異地看了他一眼,看到他的眼神沒有先前那麼淩厲了,目光柔和了許多,還帶著一點憐惜,一點關切,她突然覺得他不再可怕,而變得有些可親了。她不敢再看他,低下了頭,說道:“我知道了,我以後不會單獨出來了。”

他點點頭,邁步走開了。

他來到了516團的一處陣地,隻見官兵們有的背靠著戰壕,有的坐在地上抱著槍,有的幹脆躺在地上,都在閉目養神,一些甚至睡著了,發出了此起彼伏的鼾聲。他一連巡視了好幾處陣地,情況基本如此。而在513團的一處陣地上,官兵們正坐在地上吃飯,見他來了,紛紛放下飯碗想站起身,他雙手往下一壓:“別起來,你們繼續吃。”

他看了看官兵們吃的東西,菜是紅燒肉和竹筍湯,主食隻有饅頭。他向來喜歡下基層,常和官兵們一起吃飯,大家早就習慣了,一個軍官笑道:“師長,我們今天吃紅燒肉,你也吃一點?”

“好啊。”

那個軍官趕緊找了個碗,舀了滿滿一碗紅燒肉,又拿了個搪瓷缸子舀了些竹筍湯捧到他麵前。張一鳴也學著士兵們坐在地上,拿起一個饅頭咬了一口,饅頭已經冷了,吃到嘴裏又幹又硬,很難咽下去,他趕緊喝了口湯。湯是溫熱的,有點苦,但很鮮,顯然這些竹筍是就地取材。正吃著,他聽到如雷般的鼾聲,扭頭一看,離他幾米遠的地方,一個士兵靠在一塊石頭上睡著了,手裏還拿著沒有吃完的饅頭。另外一個走過去,突然大叫一聲:“鬼子上來了!”

那個士兵被驚醒了,一下跳了起來:“在哪裏?”

官兵們哄笑起來。他明白上了當,搔了搔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不知咋的就睡著了。”

張一鳴明白官兵們實在疲憊了,經過70多公裏的急行軍,然後夜襲敵人,再經過一天的血戰,就是鐵打的也支持不住了。聯想起在其他陣地見到的情景,他突然想到:“敵人會不會趁我們疲憊半夜偷襲?”

這個念頭一經產生,他安不下心了,腦子裏開始判斷敵人可能突襲的目標。很快,一個方案在他胸中產生了。

那天晚上是一個沒有星星、月色朦朧的夜晚,群山黑黝黝的,峭壁懸崖已經看不清楚,隻能辨別出一點峰巒輪廓。四周萬籟無聲,隻有當微風吹過樹林的時候,才發出輕微的沙沙聲。夜裏兩點鍾,一隊黑乎乎的人影趁著灰暗的夜色,悄悄地迂回到了淩雲峰後麵,順著陡峭的山坡爬了上來。這是日軍的一個大隊,試圖從中國守軍防守的薄弱地方出其不意地發動攻擊,拿下主峰。

他們爬上到半山的時候,中國哨兵發現了他們,大聲喝問:“口令?”

走在前麵的大隊長佐藤正平一言不發,抬手就是一槍。隨著這聲槍響,埋伏在兩旁的師預備隊515團官兵開火了,子彈的流光和手榴彈爆炸的火光,在黑夜裏發著殘酷的美。日軍滿以為會給中國軍隊一個意外,沒想到最終意外的倒是自己。他們發現中了埋伏,登時亂作一團,黑暗之中看不清楚敵人在哪裏,他們隻能向著周圍胡亂開槍,有些過於慌亂,竟連自己人都打死了。佐藤拔出戰刀,大聲叫囂:“穩住,不要亂!”

話音剛落,一顆子彈飛來,正好擊中他的右臂,他覺得手臂像被什麼尖利的東西刺中了一樣,劇痛之下,他手裏的戰刀當啷一聲落到了地上。見指揮官受傷,日軍更亂了,開始四處亂竄。佐藤見勢不妙,急忙下令從原路突圍。早已守在來路上等候的三營用密集的火網擋住了他的去路,佐藤顧不得丟臉了,趕緊向山下求援。又激戰了近20分鍾,日軍的援軍趕到了,費了吃奶的勁才把包圍圈撕開了一道口子,救出了裏麵的殘兵和狼狽不堪的佐藤,灰溜溜地逃回山下去了。

這一仗打得漂亮,515團官兵以死5人,傷11人的極小代價,換取了日軍一大片血淋淋的屍體。

以後的10來天裏,雙方來來回回經過了無數次拉鋸式的戰鬥,付出的代價都不小,但誰也奈何不了誰,一時成了膠著狀態。到了這時,不僅是兩軍的士兵們比勇氣,比耐力,也是兩個指揮官比機智,比沉著,比果斷的緊要關頭,正所謂“一著棋錯,滿盤皆輸”,誰也不敢掉以輕心,因為一個小小的疏忽,帶來的可能就是失敗的苦果。德成達郎是日本陸軍鼎鼎有名的虎將,在上海作戰時,帶著一個旅團一天就擊潰了中國守軍5個師的阻擊,得到日本媒體大事宣揚而名噪國內,成了許多年輕人狂熱崇拜的偶像,他本人也因此狂妄自大,不斷揚言:“支那兵哪裏配稱軍隊,根本就是烏合之眾,我隻用一隻手就可以把他們消滅!”

德成旅團是來自日本本土的軍隊,德成和他的司令官岡村寧次不同,他不太了解中國軍隊,不了解嫡係部隊和雜牌軍的差別。事實上,他在上海登陸時,淞滬抗戰已接近尾聲,中央軍大多已被打殘,他遇到的幾個師全是剛投入戰場的川軍,這些部隊雖然號稱是師,實際上一個師也就5000人,相當於一個旅。士兵拿的是老掉牙的漢陽造,大多數連膛線都快磨沒了,既不準還老卡殼,為數不多的一些迫擊炮是自己造的,常常炸膛,把自己人給炸死。這幾個師是川軍的先頭部隊,因為是從貴州出發,比從成都出發的先期到達,成都出發的直到淞滬抗戰結束都沒趕到。這些身材矮小的四川漢子都是不怕死的硬漢,也不管敵人坦克厲害,端著槍迎著敵人的炮火就往前衝,被日軍密集的火網罩住,死的人堆積如山,鮮血流成了一道道溪流。他們有一腔熱血,但無回天之力。德成看著這一切,心裏發癢,他會開坦克,竟親自駕著坦克參加作戰,在殺戮的快感中,他樹立了中國軍隊不堪一擊的思想。他沒想到是,這次來江西作戰,他與新25師交戰了一個多月,損失的人員已逾千人,卻毫無戰果,也看不到一絲勝利的跡象。最初的時候,他暴跳如雷,以為是自己手下不努力,竟連中國軍隊的一個師都對付不了,大罵幾個聯隊長:“笨蛋!蠢貨!你們這是丟旅團的臉,丟大日本帝國軍人的臉!”

在接連進攻受阻之後,他終於察覺到這支軍隊與以往的不同,反倒冷靜了許多,這才想起找情報部門要來了中國指揮官的材料。在仔細看完了張一鳴的資料後,他的臉上浮現出了好勝的表情:“喲西,這才是真正的對手,這仗打得有意思了。”

既然放棄了小覷之心,德成開始認真對待,調整了攻擊方案,甚至派出突擊隊穿插到敵人背後襲擊,可是突擊隊一去就再無消息,電台也聯係不上。幾天後情報人員返回消息,他的突擊隊遭到敵人埋伏,全部“玉碎”。德成恨得咬牙,一心想要報複,可是他無論施行何種方案,都被張一鳴看透,一一擊破,山上的中國軍隊就像一道銅牆鐵壁,他始終越不過去。他的好勝心完全被激發了,決定不惜一切手段、一切代價也要吃掉這支部隊,可是他的上司不肯再給他時間,要他盡快趕到廬山。他雖然心有不甘,可是不敢違抗命令,隻得悻悻地離開了。

在前往廬山的路上,他經過了一個村莊,把一腔怒氣發泄在了無辜的村民身上。他命令手下血洗了村子,屠殺了200多名村民,連剛出生的嬰孩都沒放過。村裏的婦女,從12歲的幼女到70歲的老婦,全都是先輪奸後處死。做完了這一切,他下令放火,把村子燒成了一片白地。

到了廬山,他把劉波的部隊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心裏卻沒有喜悅和激動的感覺。象一切以打仗為樂的將軍一樣,他喜歡打惡仗、硬戰,這樣的仗過癮、刺激,而且更能讓他立下赫赫戰功,早日換上中將的軍銜。就在他即將擊敗廣東師、拿下高地的時候,卻受到意外襲擊,連占領的陣地都被奪了回去,當他得知夜襲自己的是新25師時,不怒反喜,對著資料裏張一鳴的照片說道:“好啊,我們的決鬥又開始了,鹿死誰手,可就看這一次了。”

他知道新25師是一塊不好啃的骨頭,這一次,他使出了渾身解數,白天強攻,晚上偷襲,正麵佯攻,側麵迂回,花樣層出不窮。攻擊的武器更是不擇手段,地上大炮轟擊,天上飛機配合,還使用了毒氣武器,如毒氣筒、毒氣炮彈、毒氣手榴彈等等,五花八門,應有盡有,毒氣的種類不僅有瓦斯,芥子氣,還有嘔吐性毒氣“赤劑”等毒性更強的新型毒氣。對於使用國際上禁用的毒氣彈,他不以為恥,反而洋洋得意:“對於這些支那人,不光要消滅他們的肉體,還要消滅他們的精神,要讓他們知道,和大日本帝國作對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