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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手上拿著莊大少送的蛋糕,海二少哼著小曲兒走出了莊公館。

他平日裏是個頂講究的人,可不知為何,接受起莊大少的禮物來,沒有一絲困難。上次的咖啡豆,這次的蛋糕,海二少收的自然,從不假惺惺地推脫一番,在莊大少眼裏,竟瞧出一些通透的可愛來。

愛麗絲在海二少身後亦步亦趨地跟著,他心情好,本以為莊大少會把沒看過電車的他當作土包子,沒想到莊大少根本沒有鄙夷之意,海二少感到了真誠與平等,自然不再理會愛麗絲和阿猛之間的“不平等”,愛麗絲愛跟就讓它跟著罷,海二少自己也沒見過這兩種狗的串串長成什麼樣呢!

可愉快的心情持續不到五分鍾,前腳踏出莊公館,愛麗絲便被海公館的大動靜嚇得夾起尾巴,灰溜溜地扭回了自己家。

隻見平日裏文文靜靜的四姨太神色慌張,手裏拿著錢袋就衝出了家門。見到回家的海二少,匆忙跑上前道:“二少,快去醫館!請徐大夫過來!你三娘摔著尾椎骨了!”

海二少當下著急,想也不想地把蛋糕遞給四姨太,轉身往醫館的方向跑,口中喊道:“四娘我馬上就去,那個蛋糕,你幫我留著啊!等我回來吃!”

四姨太瞅了一眼蛋糕,有些疑惑,這孩子平日不是不喜歡吃甜食嗎,怎麼今天特意買回家,還護起食來了……眼下也容不得她多想,又著快步走回海公館,照顧起了疼得哎呦叫的三姨太。

海老爺坐在三姨太床邊,神色嚴肅:“孫孝萍,你讓我怎麼說你!一把年紀了,湊什麼西洋人的熱鬧!你平時發瘋,在家裏演什麼羅公子與朱小姐也就算了,你們唱戲的總愛不時來兩嗓子,我土,我不懂這些西洋喜劇,總把死啊愛啊放嘴邊,本來就不吉利!我想你在家裏唱唱也就算了,誰知道你頭腦發熱,扯了這麼長一塊花布做裙子!”

三姨太嘴唇發白,顯然是沒從剛剛的驚嚇裏緩過勁來,但聽見海老爺埋汰自己,尾椎骨再疼她也不樂意了,非要高聲回兩句。

“海利發你懂個屁!這是人家西洋的樣式,流行得很,我是拿著高檔雜誌特意找裁縫做的!就為了這本雜誌,還是我求了王太太幾次,人家才願意借給我的呢!”

海老爺瞪大眼:“這能叫裙子嗎?我不懂?你穿上街去讓鎮上的人都看看!這叫裙子嗎?這就是一張餐桌,你就差沒往上放吃的了!”

四姨太遞上安神湯,讓三姨太慢慢喝,又輕聲道:“三姐,這洋人的東西,我們總是不習慣的,若不是裙擺太長,你又看不清路,今天怎麼會摔成這樣……”

安神湯並不起作用,三姨太大口喝完,依舊怒氣衝衝。一是氣海利發土,什麼都不懂,還敢取笑自己;二是氣這裙子委實折磨人,她好不容易定做了一身,剛穿上身,就被裙擺絆倒,傳出去肯定要笑死人。

三姨太平生第一次覺得四姨太說得在理,順著她給的台階下:“可不是,洋人的東西我用不慣!我看還是傳統的好,我現在就覺得,我們傳統女子的衣服,件件好看。”

海老爺歎氣:“我曉得你的意思了,過兩日等你好些,我讓鎮上的裁縫鋪來給你和老四各做兩身旗袍。”

四姨太下意識地接話:“我衣服夠的,不用……”

話還沒說完,便被三姨太恨鐵不成鋼的眼刀刮過,不敢再說下去了。

“你不要我要,經此一事,我要下決心做個賢良淑德的婦女,從今日起,相夫教子,樣樣都要拿手。”

三姨太看向海老爺:“當然,相夫這一項,可以不用做了,海利發蠢得像頭驢,相他隻會減我壽命,兩個孩子也個頂個的好,我孫孝萍也沒什麼可教的了。”

說著又把目光投往正在和大夫確認藥單的玲佳小姐,眼裏迸發出激進的光芒。

“我們海家的寶貝孩子,可要從在肚子裏就好好照料。”

玲佳小姐覺得背後有一道炙熱的視線盯著自己,於是扭頭過來,正撞到三姨太臉上浮現宏圖壯誌般的表情。

“三娘可是找我有事?”

三姨太笑而不語。

“玲佳,我看你身子單薄,渾身上下也沒有二兩肥肉,從明日開始,三娘天天給你煲湯。”

玲佳小姐深感不妙,麵色發僵,又講不出拒絕的話來,勉勉強強點了點頭。

20.

夜深了,海洗榮回到家。

房間裏的電燈沒有打開,桌子上擺放著一盞燭台,蠟燭溫柔地流著眼淚。

春日的夜晚是有些沁人的,巡捕房前兩天發了新的春季製服,布料不厚,到了夜晚,總能覺出涼意來。

海大少看了一眼蠟燭,轉身打開電燈,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他知道玲佳小姐要找他,這些日子,局裏的事很多,海大少也有意躲著玲佳小姐,所以已經好幾天沒在家裏吃晚飯了,為了這個事情,三姨太沒少給他白眼。

三姨太從前對這個兒子是相當驕傲的,玲佳小姐大著肚子忽然找上門來,這樣不合禮教,海公館眾人卻也隻會往好處想,並沒有責怪他的意思。可是海大少非但對玲佳小姐不上心,連玲佳小姐肚子裏的孩子——自己的“親骨肉”都如此淡漠,讓三姨太大失所望,每次抓住夜歸的海大少,總要冷嘲熱諷一番,算是為懂事可人的玲佳小姐出口氣。

海大少平日沉穩,不是很愛說話,但為人正直,該有的禮數一樣不少。這些時日拚命躲著玲佳小姐,也是給姑娘一個麵子,望她“知難而退”,誰知玲佳小姐仿佛看不懂的樣子,如同天下每一位被辜負的癡情女子般,整日把“洗榮”掛在嘴邊,海公館對她格外照顧,於是肚子大得很快,麵對海大少的冷淡,她也不惱,挺起微微隆起的小腹,在海公館安安分分當她的優質兒媳,惹得兩位姨太太好心疼。

一杯茶沒喝完,玲佳小姐果然敲了門,海大少示意她進來,兩人麵對麵坐著,像是要開始一段艱難的談判。

玲佳小姐原以為海大少會先開口問她,沒想到這人定力十足,不著急開口,反倒給她倒了杯茶,讓玲佳小姐有些尷尬起來。

“洗榮,我這麼做是沒辦法。”

“是誰的?” 海大少抬頭問道。

玲佳小姐抿了抿嘴巴,不開口。

“薛玲佳,畢業後,你我五年未見,別說見麵,就連書信也是沒有的。”

玲佳小姐眼眶泛紅,“是我對不住你。”

海大少又道:“你有困難,我自然願意幫助你,可你這樣陷我於被動之中,於情於理都不合。你若願意在海公館住下去,我相信大家都很歡迎,但你以‘未婚妻’的身份,這件事,你問過我的同意嗎?”

玲佳小姐終於還是哭了出來:“我知道給你添麻煩了,我現在真的無處可去,但凡有一點別的出路,我是不會來害你的。”

海大少直視著玲佳小姐的眼睛:“你現在還不明白我的意思嗎?我不惱你‘害’我,我想你誠實,你薛玲佳活潑開朗,獨立自主,當年讀書的時候,還立誌要當一位新時代女性,是誰讓你到現在這般地步?”

玲佳小姐將頭低下,身體微微發顫,淚水一顆顆落到衣服麵料上,轉眼成為一片氤氳,許久無言。

海大少隻是坐著,沒有安撫的意思,卻也沒有不耐煩,兩眼中似有一灣深潭,泛起微微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