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海二少確實是存著一點兒私心的,要不然也不會不顧莊大少臉色成天往莊公館跑。
海二少沒有姐姐,第一眼看見袁小姐的時候隻覺得單純的好看,多聊兩句覺得這位受過西方教育的女子哪哪兒都優秀,熱情開朗,見多識廣。受盡了十裏鎮姑娘嫌棄的海二少自然知道自己與袁小姐戀愛的可能性幾乎為零,他也不強這口氣,心裏琢磨著把她當個姐姐也挺好的,於是越看越喜歡,自然與袁小姐來往得勤。
如同孩童般幼稚,雖然沒了戀愛這層心思,但海二少還是秉持著“我沒有的大家也不許有”的惡霸心態來看待袁夏梨周圍的男人。這一看就把海二少看得氣鼓鼓,莊大少對袁小姐可謂是體貼入微,各方麵照顧得相當細致,海二少心理不平衡了:你們倆本是表兄妹,表兄妹用得著如此……
嘖!他倒是給忘了,表兄妹怎麼了,表兄妹在三姨太的唱詞本裏戀愛那叫親上加親!
一路想著氣著不忿著,果真沒有出現上次的不適,剛上車的擔憂全叫他忘光了,如今海二少的腦子裏全是“親上加親”四個字,就連提醒他下車的莊大少,也變得麵目可憎起來。
袁夏梨見到城郊好景致,分外開心,拿起風箏就想向前衝。
山坡一片延綿的嫩綠色,點綴著小簇野花,不留神遠處林子裏會閃過鬆鼠的身影,還有嘰嘰喳喳叫著的鳥兒與清新的空氣,是一派優美的春天景象。
海二少深吸一口氣,神清氣爽,心情暢快無比。
莊大少卻喊住袁小姐。
“芝荷,鞋帶要係好,不然摔傷了可不好。”
袁夏梨嫌莊大少囉嗦,但還是蹲下身迅速將小皮鞋綁得緊緊的,末了起身做個鬼臉:“好了吧,表哥你可真是個老媽子。”
莊大少不惱,朝她笑笑,讓她自在奔跑去了。
海二少剛剛吸進去的清新空氣頓時鬱結了。打情罵俏?要不要臉?
看看跑到遠處的袁小姐,再低頭瞧瞧自己依舊掛著石膏的手,海二少頓感失策,跟他們來放風箏,不是特意看他們恩恩愛愛,給自己找不痛快嗎!
——也不知從何時開始,莊大少與袁小姐在海二少心中已經稱得上是勾勾搭搭,是頂不文明,頂不西式,頂不要臉的行為了。
天地良心,莊大少和袁小姐可沒有一絲逾越之行為,隻怪海二少嫉妒灌了滿腔,看什麼都礙眼,整個人如同一盞醋壺,胸襟雖大,裏麵裝的全是酸水,心眼倒是如同壺嘴一般,細細小小。
袁小姐的風箏緩緩升上了天空,給青藍的廣闊裏添了一抹紅色。
莊大少與海二少席地而坐,身旁放著廚娘準備的兩盒吃食。兩人卻都不吃,望著天空發呆。無言也不會覺得尷尬,時間緩緩流走,海二少揉了揉眼睛,他盯著風箏看太久了,有些累。
“莊大少。”
“嗯?”
“英格利是有沒有這樣的晴天啊?”
莊大少想了想,搖頭:“那兒常常有雨,大概是有的,可我沒有注意過。”
海二少又問:“你在英格利是,不這樣看看天嗎?”
莊大少笑了:“說出來怕你笑話,我不太敢看,看了總有些想家。”
海二少心裏有些隱約的得意,看來莊大少也沒什麼了不得嘛,原來他也會想家。
莊大少打開食盒,拿起一塊餅幹送到海二少嘴邊。
“嚐嚐。”
海二少懶得動彈,張嘴把餅幹咬走,這時倒不覺得自己頂不文明、頂不要臉了。嚼完吞下,賞賜評語一句:不錯,再吃一塊。
喂食工莊大少便開始勤勤懇懇地為老爺服務。
餅幹酥脆,留下碎末在衣領,莊大少為他輕輕掃去。這時海二少才覺得氣氛有些曖昧,兩個大男人,喂來喂去,實在惹人遐想,二少緩過神來,忙對莊大少說自己已經飽了,繼而坐得直挺挺,宛如第一天上學堂的小學生。
這人耳根通紅,硬是裝作看別處,有點……可愛得緊。
莊大少覺得心裏某個地方有點軟軟的,像是初春植物冒綠芽,想要戳破了屏障往上生長。
可這嫩芽活潑不過兩秒,卻又聽見海二少說話。
“芝荷姐姐也是從小留洋嗎?”
莊大少有點氣悶,餅幹也吃了,知心話也聊了,怎麼又回到芝荷那兒去了?
看來海二少真是喜歡她吧。思及此,還在假裝看風景的海二少好像也沒那麼可愛了,甚至有點欠揍。
“芝荷的爹是我舅舅,當年不想考功名,與我外祖父鬧了幾年矛盾,自己出來做生意了。芝荷說的,一開始是賣夏梨起家的,然後慢慢富足了,就包了幾個鎮的池塘,用來種藕。”
這話說得毫無情緒起伏,仿佛在照本宣科地背書。海二少本來興致勃勃,想打聽打聽袁夏梨的事兒,見莊大少是這種態度,也就沒想再問下去,這個莊大少,真是一點都不會講故事!
兩人各懷心思,沒有人接著說話。莊大少並不想過多地介紹袁小姐的個人私事,怕海二少越聽越感興趣,深深愛上袁小姐;海二少則認為莊大少是刻意護著袁小姐,不讓他打聽,將他防作外人,以免影響他倆的表兄妹情深。
兩種心思相差十萬八千裏,可偏偏能在裏麵隻找出一個共同點——這兩人的心眼可真是小透了!
莊大少與海二少各自在內心裏暗嗤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葫蘆裏賣的什麼藥,醉翁之意不在酒,我是不會讓你得逞的。
海二少清清嗓,換個話題,開口道:“莊大少待芝荷姐姐可真是好……”
話還沒說完,袁夏梨的聲音就插進來了:“那是自然,表哥欠我一條命呢!”
海二少本意隻是調侃兩句,沒想到從拎著風箏回來的袁小姐口中聽到如此重的字眼,立馬沒有了開玩笑的心思,急忙問道:“怎麼了?欠什麼命啊?”
莊大少臉頓時如同鍋底黑,低聲嗬斥道:“芝荷,不許胡鬧。”
誰知袁小姐根本不理莊大少那塊黑炭臉,迎上海二少好奇得不得了的目光道:“當年表哥去我家的藕塘玩,爹娘為了讓我們不亂跑,就騙我們說池塘裏黑乎乎的可全是屎,千萬莫要跑到塘邊玩。表哥還是帶著我偷偷去了,誰知他腳底一滑,跌進池塘裏,滾了一身的泥,我用竹竿子把他給拉上來的。”
海二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袁小姐接著說:“表哥一路哭回家,洗了三四回澡還止不住眼淚。大人問怎麼了,他就說,自己跌進屎裏了,是芝荷妹妹把他從屎裏救出來的。”
海二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莊大少:“好了,我們回家。”
30.
回程的一路上,袁小姐和海二少仿佛產生了莫大的默契似的,雖然端端正正坐在位置上,嘴角的笑卻一直難消。其中一人忍不住發出嗤笑,另一個人便也被傳染得抖動起肩膀來。
說不辛苦是假的,海二少憋得臉頰通紅,也不敢看身旁的莊大少了,隻要見那張嚴肅的側臉,就抑製不住地幻想小一號的莊大少在泥潭裏撲騰的樣子。
莊大少見海二少的模樣,被拂了麵子的不愉快消失了大半,隻覺得有些無奈,但臉上卻又要裝作冷酷的樣子,這一輛汽車裏,或許隻有司機是坦率的,其他三人,憋的憋,裝的裝,氣氛裏藏著一種暗自的快樂。
袁小姐與海二少的友誼通過抖露莊大少的糗事而迅速升溫。前幾日海二少隻是往莊公館裏跑,放風箏回來後,袁夏梨一得空竟也開始到海公館走動,完全沒有什麼矜持的樣子。早晨吃過早餐便到海公館報道,不像做客,倒是像在海公館裏找了份工,每日按時上下班,規律得不得了。若是早上餐桌有好吃的西式點心,這丫頭還要給人家打包一份,可謂相當貼心了。
莊大少心中的警鈴大作,不知從何處生出強烈的焦躁來。每天早晨袁小姐出門時,都下意識地想叫住她,讓她別去,一個姑娘家,未婚,成天往別人府上跑,算什麼樣子。可每次話到了嘴邊,總是說不出口,他也是留過洋的人,婚姻自由戀愛自由被新青年們如同口頭禪般掛在嘴邊,他若是能說出這樣的話,那麼洋墨水算是白喝。海二少未娶,芝荷未嫁,兩人如能成一段姻緣,也是好事一樁,莊大少沒有立場發言,如此被動使他極為憋屈,卻不知為何,於是想出了一個笨方法——占用袁夏梨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