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二少連忙道:“沒事兒我不是罵你,哎你別走啊,這兒是桌子,你可不能往下跳!”
愛麗絲站在桌沿,這樣的高度對它來說幾乎算是懸崖,兩隻前腳躊躇著,伸出去又立馬收回來,沒有決心往下跳。阿猛在門外吆喝得更起勁,再這樣喊下去,海公館上上下下怕是一點兒安寧也沒有了。海二少沒了與愛麗絲聊天的心情,又覺得自己實在是蠢透了,與阿猛搶老婆,傳出去定要被人笑死!抱起愛麗絲,打開門放下地,不過眨眼的功夫,兩條狗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得無影無蹤。
海二少:“…………”
明明沒有比什麼,卻覺得自己輸透了。海二少心中有氣,在莊大少頭上又加了一筆不是。
雨不知何時停了,海二少轉身回房,鑽進被子裏,又聞到熟悉的皂角粉味兒,沉沉睡了過去。
第二日起床吃過早飯,海二少便要往外麵跑。
海老爺覺得奇怪,叫住他問道:“大清早的,急急忙忙出門做什麼?”
海二少想了想,才張嘴回複,隻是臉上帶著些不好意思,不過一會兒便鎮定下來。
“爹,我想出門看看,能做什麼生意。”
海老爺一時沒反應過來,二兒子吃喝玩樂樣樣行,是自海家發跡以來便嬌慣著的,不愁吃不愁穿,本來讓人覺得這一世便也就是這樣了。不料在這樣極為普通的一天,說出了這樣的話。
海老爺遲疑道:“你……你說你要做生意?”
海二少點點頭,認真極了,沒有一絲開玩笑的樣子。若是莊大少保住了一條命,可就全靠他海老板養活了。海二少昨晚想了一夜,做出這個決定,隻覺得責任重大。
海老爺大喜過望,連講話也有些結巴:“好…好啊!你這…這是被寺廟的住持開了光?”
海二少的表情頓時凝固在臉上,聽不出喜怒地說了一句“那我出門了”,便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海老爺被同樣激動的三姨太用力拍了幾掌:“老東西你會不會說話!什麼叫你兒子被開了光?我看你才要開光呢!”
海老爺搓著胸口傻樂:“我兒出息了,懂事了,要做生意了。”
三姨太的笑意也藏不住,朝四姨太問道:“老二回來時說自己去了哪個寺廟來著?改明兒我去一趟,捐捐香火。”
海二少在街上轉悠了大半天,沒有找到什麼合適的選擇。他並不是隻想小打小鬧掙幾個子兒證明自己,而是真真切切希望在莊大少有難的時候能夠幫他一把。昨晚他想起了李姐兒,眼裏含著淚水,認真告訴他,要有錢,要自己掙錢,這樣腰杆子才會直,才沒有人笑話你。海二少心中充滿了力氣,走街串巷那麼久以後,免不了地覺得有些迷茫。
論手藝,他沒有,短時間內也練不成,不靠力氣的活兒,又沒有人能領他入門,教他寫門道。思來想去,剛開始的誌氣滿懷也仿佛車輪被紮了個小孔,滋滋地往外冒氣,越找越失望,等回到海公館時,腦海中竟然隻剩跟劉三叔學算命這一個想法了。
踏進院子便看見爹和兩位姨太太圍著桌子坐著,好似在欣賞一個花了大價錢拍賣回來的寶貝。
見他回來,三姨太笑道:“你何時買了這麼個新鮮玩意兒?”
海二少看了看桌子上擺放的黑盒子:“電話機?”
三姨太道:“別裝了,花了多少錢?晌午的時候人家貨行派人送過來的。我們沒好意思問怎麼用,你快來教教我們。”
海二少心中隱約明白是怎麼回事,將本想說的“我從來沒買過這個”也吞下了,猶豫地走到電話機麵前。
一家人見到新鮮事物總是激動,催促了幾次海二少快些演示,以後也讓他們好用來與別人打電話。海二少哪裏會用,本想隨便說些什麼搪塞過去,不料就在這時聽見那黑盒子忽然“丁零零”地響起來。
海二少拿起話筒,緊緊貼著耳朵,怕錯過一分一毫,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一瞬間安靜得隻能聽見胸口傳來的心跳聲。
話筒裏先是閃過電流聲,接著便傳來了有些低沉的聲音,雖然與平日聽見的不一樣,但海二少幾乎是下意識地就認出來了電話那頭的是誰。
海二少好似被蜜蜂叮了手,或是指尖碰了滾水,一個激靈便把那話筒用力壓回了原先的位置。繼而滿臉通紅,從聽電話的耳朵開始,半邊身子麻了個透,抑製不住的熱氣湧了上來,將他的臉皮都要燒透。
三姨太大吃一驚:“怎麼了?這是怎麼了?莫不是被電到了吧!老二?說話啊老二!”
——那人的聲音再熟悉不過,也隻說了兩字,便被海二少急忙掛斷。沒有說什麼別的話,隻喚了他一聲,兩個字裏藏著千言萬語。
“寶貝。”
47.
海洗榮踏著夜色回到海公館時,一家人已經圍著飯桌吃上了。
他今日很累,上午追賊,下午勸架。
早餐吃得挺飽,那個小賊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剛好是一身力氣用不盡的時候,偷了錢包拔腿跑了七八條巷子,最後抓住他的時候,除了氣喘得稍微急了些,壓根沒看出吃力的神情,倒是海洗榮胃裏的包子豆漿被跑得幹幹淨淨,還沒到中午,便覺得腹中空空蕩蕩,再過一會兒肚子裏就要開始搞獨唱。海洗榮氣沒喘勻,見眼前這個賊年齡尚小,半大個小子臉也不要,偏偏做了個人人喊打的偷賊。也許是管慣了海二少的關係,沒由來的心裏竄出無名火,抬起手扇了小賊的頭一巴掌,又與同事一起把他帶回巡捕房。
審問結果也沒什麼出奇之處,無非是窮怕了,又不肯做事,仗著自己手腳靈活,摸些錢來,指望餐餐吃得好些罷了。
窮能吃人。海洗榮自小苦過來,透透徹徹的曉得這句話的意思。但是有手有腳,卻不肯憑踏實肯幹吃飯,說到底窮能吃人不假,對於這小賊來說,懶才是張著血盆大口要吞人的鬼。
海洗榮在警局呆了許多年,心也硬了些,對於這樣的人是可憐不起來的。不過總聽小賊在重複要吃好吃的,胃裏本來也沒多少東西的海洗榮,難得出神,開始琢磨中午要買哪家的麵來吃好。
等到中午,熱騰騰的加料拉麵還沒吃幾口,街尾屠夫豬肉張的老婆拿著菜刀揚言要砍死全家,又哭又鬧,可能是傷心過了頭,竟什麼都不怕了,緊緊抓著刀柄,誰過來就朝著人亂揮,半個小時鬧下來,嗓子都哭啞了,幾個拉架的男人硬是沒有一個近得了她的身。海洗榮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角,與其餘幾位同事一起到街尾時,看熱鬧的人已經圍了裏三層外三層。
一日下來,海洗榮腿腳酸痛,耳邊發鳴,隻覺得自己的日子比起小賊與豬肉張老婆也不見得哪裏比較好過。胃裏空空蕩蕩,餓得心浮氣躁,眼下最盼著的,就是能往嘴裏扒幾口熱飯。
海公館的晚飯已經吃到一半,才見著海大少回來的身影。開飯前左等右等,飯菜都快涼了,海老爺經不起餓,猜想也許是警局忽然有急事,便開口讓大家吃飯,不要再等。
一家人都餓得不行,聞著白米飯也覺得香了幾分。隻有海二少覺不出餓來,坐在位置上頻頻愣神。
海二少守在電話機旁邊,呆了一個下午。腦袋裏不知想些什麼,那句“寶貝”跟強力膠似的,粘在他耳朵裏,粘得死緊,隔三差五便要忽然“寶貝”一回,煩得他什麼事也做不了,海二少想,這電話機實在是個邪門的東西,還是姓莊的送的,不如扔了好。隻是等到起身抱著電話機,還沒往外走兩步,又折了回來,把這個黑盒子放回原位,自己則在一旁生悶氣。不曉得氣些什麼,總之心情極不暢快,都是拜這個怪東西所賜。
阿猛的下午也過得並不愉快。它經過堂屋前,被海二少喚住,又見海二少揮手招它進門,一時間還有些躊躇,站在門檻外不敢往裏跨步。
海二少道:“讓你進來,現在能進了,我不打你。”
阿猛想了想,一隻爪子試探地踏進廳堂,發現海二少確實沒有嗬斥它,於是尾巴掄起圈地開始打轉,主動走過去親近海二少。這是它難得能進屋的機會,還是小狗的時候,便被教著不許進屋,少有的幾次調皮,跑了進去,都要被人拿著木條趕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