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1 / 2)

從小謝鬆便知道自己與旁的弟子不同些,他沒有父母姊妹,從有記憶起就是與師父在一起。那時候師父也還年輕氣盛,況且師父為男子,到底不比女子細心溫柔。

可是跟在師父背後的時候,謝鬆卻覺得他是世上第一厲害的人。年幼時候坐在師父的肩膀上,他便覺得自己是世上最高的人。

後來陸續又有師弟師妹入門,他便從天劍門裏最被照顧的那一個,開始變成要照顧別人的大師兄。也是這時候,他才開始知道自己的師父當年有多麼粗心大意,開始知道照顧他人究竟要如何做。

每每當師弟妹的父母上山探望的時候,他便找個沒人的地方呆著練劍或是看書,有時候甚至是對著青山上的雜草發上一天的呆。

再年長一些的時候,謝鬆開始經常對著水麵,或是別的能夠照出人輪廓的物件出神。他望著自己的樣子長長想,自己的眉眼如此,父母又究竟是如何模樣?而現下他們又究竟在哪裏,是在人間,還是早做白骨埋入黃土之中。

他曾經問過師父,自己究竟是怎麼到天劍門來的。謝鬆還記得當時已經不年輕的師父哼了一聲,淡淡道:“就被人扔在白菜地裏,我回來的時候路過撿回來的。”

既然是被扔在路邊,自然師父也沒有見過自己父母的樣子,想來父母的身份也不是很好,說不得自己還是什麼見不得人的出身。

小謝鬆想著,托著腮坐在門檻上,望著遠處天上的雲霞發呆,麵上雖然沒有什麼表情,可到了夜裏,卻獨自一人窩在被子裏悶聲流著眼淚。

當時謝鬆心裏隻覺得自己是世上第一慘的人了,爹不知娘不詳,就連師父也是個粗心人,絲毫不懂少年人心裏那點敏感纖細的脆弱。

現下他坐在親父為他準備的房裏,將這些一一說出,便聽見身邊的韓舟哼了一聲,怒道:“當日我明明是親手將你交於天劍門掌門手上,也算是他們的祖師爺還是個惦念恩情的人,將印信的時候告訴了後人,告訴我會視你如親自。後來我還送去了五箱金子,唯恐他們怠慢了你。”

當年自己師父還不是掌門,但是卻是老掌門的首徒,謝鬆想起那位在記憶裏總是溫和笑著的老者,他輕聲道:“這些年我並未受到委屈,隻是年幼時候少不得要想,為何我的父母如此狠心,將親子置於路邊不顧。”

謝鬆說著突得一笑,轉頭看著窗外那顆院角的瓊樹,溫聲道:“現在看來,是我誤會了。”

“你母親有你的時候,身體就開始漸漸虛弱,我曾經勸她不要這個孩子,往後等她身體好些,再要一個。”

韓舟想起那個女子,明明算不得脾氣溫和之人,但每當她手撫在肚子上的時候,總是笑得溫和。她道:“這些我都知曉,可是為人母,怎麼見得自己骨肉受苦?”

“你是我第一個孩子,我聽她告訴我有你的時候,不知道有多歡喜。”韓舟拿著一邊的撥浪鼓晃了晃,鼓聲在房間裏響起,隻聽他道:“當時我想,我兒無須有什麼大造化,隻求他一生平安歡喜便足夠了。”

聽見他如此說,謝鬆忽得想起從前陶飛光說的話。當時陶飛光聽見父親對弟弟的希望不過是平安喜樂,心頭充斥的滿是憤怒。過去他有些不懂,現下確是懂了。

韓舟:“你娘親死後,我送你到天劍門,還請你不要怪我。當時我悲痛之中,險些對還在繈褓中的你下手。後來驚醒,便想著趕快將你送走,一是擔心我控製不住自己,傷害你;二是擔心我這幅不老的麵容驚嚇到你,又給你帶來些不必要的麻煩。你能如同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樣長大,我便滿足了。”

桌上的長命鎖放在木盤裏,上麵的花紋算不得精細,這種雕工說是糟蹋了美玉也不為過。這要是擺在玉石鋪子裏,定是放在瑕疵品的框裏,沒有人願意多看上一眼。

謝鬆將它握在手裏,輕聲說:“我曉得的,這些本就怪不得你,也怪不得我母親。”

怪誰呢?誰也不怪不了,隻能怨一聲天命弄人。

他看了韓舟一眼,問道:“那些黑衣暗衛,你訓練了很久罷。”

韓舟點頭,道:“從我將你送走之後,就開始尋找適合的人訓練他們。如若我出了什麼意外,他們還能護你周全。而且我吩咐過他們,不到萬不得已不可現身,所以照著我的想法,你應當是一輩子都不會發現他們的存在。”

若是沒有苻陶,謝鬆現在還在天劍門上做著他的大師兄,整日操心著師弟師妹的功課。而陸沉璧依舊是窩在他的劍霞山莊裏,當著眾人口中性情不定的陸莊主。兩人怕是此生都不會有所交集。

而自己也不會知道,在這長長的小巷裏,曾經有一對夫婦視自己如珍寶,曾因為院中樹影晃動而爭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