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持經驗的理論優先於先驗的理論或體係,並堅持由此而引起的對經驗的理論和事實密切相聯——它把事實連結成一個統一體。於是,這在具有經驗論態度的人和教條主義者之間做出了區分。例如,麥克斯·伊斯特曼在他的自傳中認為,他自己和(前)蘇聯知識界人士相比,是一個“平凡的經驗論者”,他把社會主義視為一項假設,一個應該經受檢驗的實驗。也正是因為這些,使得他在(前)蘇聯理論家麵前感到不安,覺得有“一種神學氣氛而不是科學氣氛”。我曾在類似的基礎上提出對宗教機構的批評。由於這些機構大都宣稱是天啟的宗教,即以一位最早的先知所見的完美、終極和絕對真理為依據建設起來的,顯然就沒有什麼可學的了。在這些人眼裏,它已經是完美無缺的,完全不需要開放、核實、實驗,甚至不需要任何的改善。

這是和經驗論態度最尖銳的對照。但在一種很溫和的形式中,它是廣泛的,而且也許我們可以說幾乎是普遍存在於人類大眾中的。我甚至不想把各種專業科學家排除在這一指控之外。經驗論態度本質上是一種謙虛態度,而許多甚至大多數科學家都是不謙虛的,除非是在他們自己選定的專業研究領域內。涉及科學自身的性質時,他們很多人隻要出了他們實驗室的大門就很容易像某些神學家那樣負荷著各式各樣先驗的信念和預先的判斷。我認為,這種謙遜是經驗論態度或科學態度的一個規定性特征,包括承認自己的無知以及人類一般對許多事物的無知。這樣一種承認的必然結果是使你大體上願意學習並熱衷於學習。它意味著你對新的資料是開放的而不是閉門不納的;它意味著你能成為天真好奇的而不是全知全能的。很顯然,這一切又意味著你的世界在不斷發展,和那種已知一切的人的靜止世界大不相同。

雖然我已遠離我最初的論點:在知識和科學中為經驗資料找到合適的位置。不過,我認為,為經驗資料找到一個可敬的席位最終會增強經驗論態度,從而也增強科學而不是削弱科學。因為它相信人的智慧沒必要把任何生活領域關閉在外,所以,它能擴展科學的轄區。

科學地體驗存在事物

為了更好地區分“經驗的理論”和“構建的、抽象的理論”,最強有力的依據是從統一到簡單化的連續係統。可以說經驗理論是對於科學趨向綜合的努力所做的一種表述,這樣的科學同時也對繁複多樣進行組織和分類,使之更能為受到局限的人所理解。它在本質上是一種整理事實材料的努力,而不是說明事實。林耐的體係是經典的例證。原初的弗洛伊德體係是另一個這樣的“經驗的理論”。在我看,它似乎首先是一種分類學,我們或許可以說幾乎是一種彙列體係,其中一切臨床發現都能找到各自位置。

在更寬廣的程度上考慮,抽象或構建的體係不是由它對事實的忠實決定的,而是由它的體係的特性決定的,而經驗理論卻與此相反。在原則上,它不需要和事實發生關係;它可以是一種武斷的構建,例如,非歐幾裏德幾何學。在這種意義上的優秀理論很像數學家的精確證明——它盡可能簡明,典範式地向某一簡單方程演變;它像一個優良的邏輯體係,服從它自身製定的法則;它並不需要成為有效的。這種“純”理論往往先於事實出現,像一套服裝為某一幻想的、非現存的物種作為一種遊戲而設計出來,以後卻可能證明對某一別的什麼未料到的目的有效;或像一種新合成的、為合成而合成的化學藥品,合成以後才尋找它的用途並且找到了用途。

一個好的經驗的理論可能是一個邋遢的抽象理論範疇——自相矛盾,錯綜複雜,不連貫,帶有重迭而不是互相排除,其定義不明晰和模棱兩可。把一切事實納入它的轄區是它的首要忠實原則,即使這會弄得麵目全非。

一個好的抽象的理論強調科學的簡化和淨化功能。換句話說,我們在此也可以看到理論製定領域中科學雙重任務的例子。一方麵,它必須描述並接受“事物存在的方式”,實際存在樣式的世界,不論是否可以理解,是否有什麼意義,是否能夠說明。事實必須先於理論。另一方麵,它也穩定地向簡單、統一、精致,向濃縮、簡潔、抽象公式等等逼近,以便說明現實的本質、它的骨架結構,說明它能被還原到的終極態,即還原為地圖、圖解、公式、圖式、方程、設計圖、抽象、藝術、X光、大綱、綜合、提要、概要、符號、標記、漫畫、草圖、模型、骨架、計劃、略圖、處方。

終極地看,好的理論是盡力能做到這兩方麵的。或者更確切地說,好的理論家在兩方麵都會努力去做,並從兩方麵的成功得到滿足,尤其是當兩者能同時到來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