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時分,皮諾克精神病醫院熊熊燃燒,陳龍被燒得無法辨認,檔案室也被燒成灰燼。詭異的是,昨晚皮諾克的後門有人刷卡進門,記錄顯示是蘇慧珍,而閉路電視拍到的竟然是一名形似江瀚的男子!
在老李的指示下,我匆匆趕到皮諾克醫院,映入眼簾的卻是一片被火焰吞噬後的狼藉,三輛消防車已經早早開到了現場,滾滾濃煙從醫院八樓飄向天空。消防隊員正在消防官的指揮下努力控製火勢,雲梯被架到了六樓,三個消防噴水龍頭對著八樓火勢最猛的窗口猛噴,試圖澆熄大火。眼前的景象讓我覺得自己很無力。哭聲、喊聲、警笛聲,一切嘈雜的聲響在這場大火中扭曲交纏。人們的恐懼和緊迫被無限放大,黑暗中燃起的紅光如同死神的召喚信號。看著傷員不斷被抬出,我卻什麼都做不了。消防隊員不斷嘶喊著,試圖找到還沒有被發現的被困人員;被抬出的傷者痛苦地呻吟著,被迅速送上救護車。雖然此時才淩晨四點,天空卻被大火染成一片血色。
我來到後大火足足燒了半個多小時才控製下來,期間我沒跟任何人說過一句話,靜靜地站在一旁,一動不動。這是意外失火還是人為縱火?依老李的口氣,他已經認定縱火者就是江瀚。江瀚真的導演了這起慘劇嗎?他真的是瘋子嗎?我一直在思索的問題是,到底是不是我推斷錯了,江瀚果真是凶手?否認這點隻是因為我不想承認失誤!我深深地吸了口氣,終於把雙手放進韓式長袍的口袋中,拳頭緊緊地握著。
“元明,消防隊長跟我說,再過三個小時左右或許就能去查看現場了。現在要不要先去吃點東西,坐下聊聊?”老李走到我身旁,眼睛看著火勢說道。
“不用,我現在哪裏也不想去。”我把雙拳握得更緊,內心對縱火者充滿了憤恨和鄙夷。
我感覺老李看了我一眼,雖然我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怎樣,但是相信“憤怒”一詞已經深深地刻在上麵。
這三個小時是我經曆過的最漫長的三個小時,我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這是我第一次在憤怒時也保持理智,等待著大火燒盡後的現場。羅琳與陳龍,一個死於雨天,一個死於火海。凶手真的是江瀚嗎?這種手法讓我毛骨悚然。
早晨的第一束陽光照亮了皮諾克醫院。煙蒂已經布滿老李的周圍,他熄滅了最後一支煙,轉頭跟我說:“走吧,我們進去看看。”透過他的雙眼,我看到的是疲憊。由於現場需要清理透氣,我們已經等了將近四個小時。
我沒說話,隻是環顧四周,看著進行收尾工作的消防員和一些受到驚嚇就地治療的傷者,覺得自己肩上的責任更重了。
我們經由樓梯來到陳龍的房間。在來的路上已經聽老李說,火勢源頭和燒得最猛的就是八樓,也就是陳龍的房間所在樓層,從這種火勢來看根本不存在存活的可能性,不是被燒死了就是被濃煙窒息而死。這是我第一次參與縱火案的現場調查,對縱火的認識還僅限於幾年前研究弓雖.女幹行為時順帶了解到的內容:所有縱火犯通常都有弓雖.女幹情結,或許我們可以說這兩種行為如出一轍,在心理學上稱為同屬一種“情結”。
上樓之前,有人給我們每人發了一個口罩。案發現場的空氣十分混濁,剛進樓的時候我已經聞到濃重的燒焦味,卻說不上來是什麼被燒焦的味道,隻是感覺很難受。戴上口罩後稍微好了一點,但是越接近八樓,味道就越重。雖然我們的嗅覺熟悉一種味道到一定程度會有所習慣,但是越接近著火點,味道越是刺鼻惡心。我不禁擔心自己能否承受見到陳龍的屍體,雖然不會有血肉分離的景象,但是燒焦的屍體對我無疑是另一種考驗。
很明顯,八樓整層到處都是被火燒過的痕跡,白牆和瓷磚已經被煙熏成黃黑色。有一間房被燒得最為嚴重,房門已被燒成了炭狀,隻剩幾塊黑木板躺在地上。屋內的一切物品都被燒得變形了。走進房間,毫無疑問已經麵目全非。然而當我正想往裏認真察看的時候,就發現了一具屍體倚靠在靠近門的牆邊,顯然曾經試圖打開房門。與其說那是屍體,不如說是一團人形物體,全身焦黑色,模糊難辨。我馬上轉移視線,轉頭往外走了幾步。縱火案是最棘手的,即使大火沒有破壞犯罪現場,消防隊員也會破壞它,因為他們要把燒焦的東西從高溫的地方移開,以免發生二次火災。因此,我們不能放過現場的蛛絲馬跡,可能不經意的一點線索就可以解開疑團。
“叫法醫過來,陳龍的屍體在這裏。”老李淡定地對手下說,並走了進去。
我很想觀察房裏的一切情景,卻無法麵對陳龍的屍體。看看門外的火燒痕跡,旁邊的幾間房全都被殃及,隻是唯獨這間房燒得嚴重,說明火源就在這裏,而且從被燒的程度來看,凶手應該有意添加了助燃劑。
不一會兒陳龍的屍體被抬了出去,我習慣性地掃了一眼,發現屍體已被黑色拉鏈袋裝著。張法醫隨後走出來說:“燒得太厲害了,屍體幾乎都不成形,一時之間難以區分是燒死還是死後再燒的。”他邊脫下手套,邊冷靜地說道。
“辛苦了,天都沒亮就要你過來了。”老李客氣道。
“沒什麼,這些都是分內事。您先忙,我先回警察局了,報告可能要晚點給您。”張帆說這話的時候,看了我一眼,並點頭打了個照麵,我也客氣地點了點頭。
陳龍的屍體被搬走後,我終於可以進去勘察現場了。當我小心翼翼地走進去後才發現,火災的現場遠比我想的更糟糕。到處都是燒焦了的東西,有些東西已經完全燒毀,輕輕一碰就成了灰,連金屬和玻璃都被燒得變形。
這時我看見牆上的火痕,已經在往上延伸,有直接燒到九樓的趨勢。
“老李,九樓怎麼樣了?”我指了指上麵。
“更糟糕,那裏是檔案室,什麼都燒光了。”
“什麼?!檔案室!”我的腦子突然像被敲了一下。
“是的,非常糟糕,你要的資料也燒沒了。這次醫院真是損失慘重。”老李隔著口罩歎了口氣。
“他們沒有用電腦備份嗎?沒有聯網嗎?”我馬上接著問。
“據了解,電腦也全部都燒壞了。醫院負責人說換了新電腦還沒有來得及聯網。”老李看了看四周說。
“那還有機會拿回資料嗎?”
“那些已經交給警察局的技術人員處理,但是你不要抱太大希望。”
其實糟糕的不僅是醫院,還有我!如此一來,江瀚在醫院這邊的一條重要線索就斷了。
老李和警員碰了碰陳龍房間的東西,我隻能說“碰了碰”,因為抽屜、櫃子什麼的都已經燒得漆黑,一翻就要散架似的。但是通過觀察我好像明白了些什麼。
“老李,我估計這些都是被有意燒掉的。”
“為什麼這麼說?”
“你看,”我先指了指床和櫃子,“其實陳龍的房間很簡潔,沒什麼可燒的,隻有把助燃的東西灑在上麵,才能點著大火。你看這裏,”我指了指牆上向上燃燒的火痕,“如果沒有足夠的火勢是燒不上去的。”
“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要燒掉你要的資料?”
“有可能。”我低下頭想了一會兒。然後蹲下來看了看地上被燒過的痕跡,試圖發現一些有用的東西,可是找了一圈,並沒什麼值得關注的線索。
“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了。我們走吧,這裏實在沒什麼值得我們看的,去找他們負責人聊聊。”
說是找負責人,但是其實就是找王醫生,看來他就是整個精神病院的外交負責人。聽老李說,一發生火災王醫生就從家裏趕了過來。我們來到臨時搭建的一個帳篷裏,這是消防隊組織救援的指揮中心,現在大火已經撲滅,他們正在忙後期的搶救工作,而王醫生則負責告訴他們精神病院的具體分布情況和協助解決救援中的各種問題。
老李先走進帳篷,過了不久又走出來對我們說:“還要等一會兒,救援工作還沒有完,聽說有幾個病人還沒找到。”說完他點燃一根煙。
“我們能進去嗎?”我試探道。
“估計夠嗆,裏麵太擁擠了。即使進去了也搭不上話。”老李側著頭看著皮諾克,深深地抽了口煙。這個畫麵讓我覺得他突然老了很多。
我問警員要了瓶水,冰冷的水順著喉嚨直灌腸胃,真是不舒服。想看看手上的表幾點了,才發現自己離家的時候太匆忙忘了戴。拿出手機,發現已經接近八點。肚子裏空空如也,如無意外,一會詢問完王醫生,老李便會馬上召開會議。我想開完會這裏就交給老李善後了,我需要回家整理思緒。
其實他讓我過來也隻是例行公事,這種縱火案件本身跟我沒有關係,隻不過這次的受害者是陳龍,加上羅琳,這兩個死者跟江瀚都有關係。所以這次縱火案也算是跟我有關係。此外,老李應該想表達“這下你應該相信江瀚就是凶手了吧”。雖然之前很不想承認,但一件件事實擺在眼前,矛頭都直指江瀚。所以現在務必找到江瀚,刻不容緩!
正在思考的時候,王醫生走出帳篷。
“李局長,辛苦你們了,等那麼久。”王醫生客套的口吻仿佛從未變過調,不帶任何情緒。
“沒什麼,救援工作當然要擺在首位。”老李立刻用官腔答道。
“旁邊這位就是久仰大名的靳博士吧?上次還跟我們開了個小玩笑啊!”王博遠伸出手來。
“上次由於工作性質的原因不方便暴露身份,請王醫生諒解。”我把手伸了過去,感覺他有力道地握了握。你明明不想和某些人握手,可迫不得已得笑著和他們握手寒暄。
“八樓抬下來的死者能確定是陳龍了嗎?”老李嚴肅地問道。
“應該就是他了,除非他的房間裏住著別人。”王醫生回答道。
“失蹤的病人都找到了嗎?”老李接著問。
“都已經找到了,他們隻是稍微受了點驚嚇,沒什麼大礙。我已經吩咐其他醫生去處理了。”王醫生笑著說。在這個不合時宜的時候,他竟然露出了少有的笑容,讓人不覺心裏一寒:難道出了這麼大的事,作為負責人的他還能笑得出來?
“九樓是什麼情況?”我突然插話。
“這個,你們警方應該比我更清楚,我還沒機會進皮諾克仔細察看。”
“你方便讓我們去找江瀚的檔案嗎?”趁老李在場,我試探性地問道。
“這個嘛,雖然我沒有權力讓你們看,但是這種情況下,你們可以借找證據的理由上去找找看。”在老李麵前他顯得老實很多,果然是個欺軟怕硬的人。
“謝謝王醫生提醒。”我恭維道。
“請問王醫生,你昨晚一直都在家嗎?”老李突然改變腔調,認真地問道。
“是的,我昨晚休息,一直在家看電視。”
“你一個人住還是?”老李接著問。
“不是,我和女朋友一起看電視節目,是個相親節目。”
“請留下你女朋友的姓名和聯係方式。”
“哦,可以。不過,李局長您請過來一下。”說完他向後走了幾步,示意老李一個人過去聽。
具體說什麼我不得而知,估計他女朋友就是那個身兼數職的“模特”前台吧。這種事也算是變相的潛規則,誰也不願意公開吧。
“好的,我們將繼續調查,感謝你的合作。”老李最後一句話我倒是聽得很清楚。
他們倆一說完,王醫生就徑直向停車場的方向走去,看來他在這裏的事情已經基本忙完,可以回家繼續休息了。皮諾克雖然著火,但是除了電梯以及八樓、九樓不能使用之外,一切都算完整,隻要修複了供電和供水的功能,今天之內應該可以正常運行了。這真是不幸之中的萬幸。然而對於我們而言,能否找到江瀚的檔案才是真正對運氣的考驗。
“還有幾個人我們需要詢問一下,靳博士要不要一起來?”老李叫我。
“等等,我想問,你是怎麼確定這次縱火與江瀚有關的?”我突然想起老李一直沒說緣由,希望他不要說是自己的直覺!
“早在你來之前,我就已經見過王醫生,詢問了為什麼會發生火災,然後他到處詢問醫院的工作人員,終於有了個驚人的發現!”說到這兒他卻突然停頓下來,好像在等我發問。
“然後呢?”我緊接著問道。明眼人都知道他在賣關子。
“我們發現,失蹤的監護員居然刷卡進了皮諾克。”
“什麼意思?”
“江瀚的監護員啊,就是蘇慧珍。她丈夫一聽說與江瀚有關就馬上報案她已失蹤。昨晚皮諾克的後門有人刷卡進門,記錄顯示是她。更不可思議的是,閉路電視監控到進門的居然是一名男子,不到二十分鍾後,八樓就起火了。”
“你的意思是,閉路電視拍到是江瀚刷卡進入皮諾克?”我驚訝地看著老李。
“說拍到了,也可以說沒拍到,因為是淩晨,光線特別暗,閉路電視又是老式的,隻能看出是個男人的身影。”他剛說完馬上又補充道:“我知道你又想說可能不是江瀚,但是你想想,現在所有矛頭都對著他,除了他還有誰會拿蘇慧珍的門卡深夜潛入醫院?何況蘇慧珍一直失蹤,又怎會突然深夜潛回?這都是明擺著的事實。”
我本來的確想爭辯,可是老李說得沒錯,或許在之前的情形下不能斷定是江瀚,但是至少現在可以說是有證據了。
“在你們認清錄像帶裏是不是江瀚之前,在這點上我不想發表意見。”我直截了當地回道。
“行,好,沒別的事了吧?我們回警察局開會,你怎麼樣,一起還是回家?”老李明擺著就是在敷衍我,可能我固執的質疑讓他感到有點難堪。
我想了一會,說道:“回家。我累了,身心疲倦。”說完我往停車場走去。
從淩晨四點到現在已經過了五個小時了,雖然很辛苦,但是我更佩服老李,也明白為什麼他會老得那麼快了。九點多的時候大家都在上班,一路上沒什麼車,街上也隻有一些匆忙奔波或無所事事的人,他們都在同一條路上走著,卻是兩種極端。
如果不塞車,往返於城市和住處便十分快捷,不到半小時我已經到家。走出停車場,天開始下起毛毛細雨。一個流浪者蹲在賽百味旁邊,蜷起身體靠在路邊,臉上流露出痛苦的表情,顯然他穿得不夠。
並不是我沒有同情心,而是你能確定他需要幫助嗎?他沒自尊心嗎?我總會為一些細節思考良久。街上人來人往卻不見一個人幫助他,是人們太冷漠,還是這個社會奉行“適者生存”原則造成的?正如羅琳和陳龍,如果羅琳不是市長的女兒,會耗掉如此大的警力調查嗎?那陳龍是不幸還是幸運呢?不幸的死亡卻有幸地讓警方全力偵查,可笑卻更可悲。
從我拿起第一本弗洛伊德的書開始,我就從中得知人類的行為既出自本性也出自某種動機。雖然弗洛伊德顯得偏激,但是他成功地展示了人類未被發掘的意識形態:潛意識。我們的意識並沒有我們想象的強大,它一旦破碎就難以複原。不同的心態、不同的精神狀況決定了你的意識是否會分裂。我的啟蒙心理老師曾經說過:“每個人都是變態的,都有變態的一麵,大多數人都可以轉變回來,而少數人則在變態的狀態裏出不來了。這就是正常人跟非正常人的最大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