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方在郊區廢車場一輛廢棄桑塔納上發現了蘇慧珍業已腐爛的屍體,她右手無名指有明顯的戒指箍痕,但是戒指卻不見了。如今蘇慧珍又是被勒死的,這是典型的“江瀚模式”。
天公作美,今天的天氣比我期望的還要好。冬日雨後的晴天,雖然說不上萬裏無雲,但是陽光透過雲朵照向這個城市的每個角落,讓人感到無比溫暖,空氣中到處彌漫著清新的感覺。有科學家做過天氣和人類性格關聯度的實驗,發現無論多開朗的人如果天天都在梅雨季節中度過,也會變得陰鬱。這也可以解釋為何英國的文學和影視作品都以愛情悲劇為主,因為英國屬於溫帶海洋性氣候,常年多雨潮濕。
我跟黃浩東約好下午三點半在體育中心見麵。一想到一會即將和他打球,難免像孩子般興奮。不過這股勁頭隻有我自己知道,競技運動適合爭強好勝者,而我正是一個喜歡在競爭中獲得快樂和滿足的人。但是我的內心和外在的表現顯然有些不一樣,因為我習慣隱藏自己的情緒。隻有少數幾個好朋友了解我內心的情緒,我隻在他們麵前才無所顧忌地想笑就笑想罵就罵。這讓我想起羅琳,她跟我在某些方麵有共同點,如果我跟她生前就見麵或許能成為好朋友。因為林嘉文是我曾經的戀人,羅琳能和她成為好朋友,就意味著她和我也能交心,這就是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在成長的過程中你會發現,你好朋友的朋友慢慢也會成為你的朋友。網上有所謂的星座情侶說法,其實隻要有點心理學常識的人都知道,這是性格所致。
上一次跟黃浩東打球已經是幾個月以前的事了,時間過得比我想象的快得多。當你的生活越簡單,時間就消逝得越快,因為你沒有什麼事情可做,時間就在渾渾噩噩中悄然而逝。愛情也不過如此,不懂珍惜,不去體會,很快它將和時間一起私奔。
跟黃浩東約在了中山學院的網球場,這個網球場是前幾年學校為了迎評而新建的,場地還算不錯。以前網球屬於“貴族”運動,後來漸漸融入白領階層的生活中,如今已在校園和各個階層中成為足球以外最受歡迎的球類項目。打網球的人越來越多,網球場地也日益增加,隻是場地建設標準各不相同。我作為該校教授,除了晚上和周末外其他時間憑工作證皆可免費進入。黃浩東等人需要交費,但總比在其他地方租一個場地劃算。學校有八個球場,其中兩個可租用,其餘供學生上課訓練和娛樂使用。當年我在讀研究生和博士期間經常跑來上網球課,順便和院隊的高手切磋球藝。
瞥了一眼車載上的時間,已經快三點半,看來我要遲到了。早上睡到自然醒已經接近十一點。早上我沒被電話吵醒,卻做了些奇怪的夢,亂糟糟的沒什麼連續情節,醒後便忘了具體內容,如果記得便可作為釋夢案例了。我磨磨蹭蹭地吃完飯,又休息了一會,就到了兩點多,才匆匆檢查打球用品,然後出門。
我很少遲到,趕緊撥通黃浩東的電話。
“浩東,我還要一會才到。”
“我們已經到了,就等你了。你小子今天居然遲到,不像你的作風啊!”他說完哈哈大笑。
“我家裏臨時有點事,耽擱了一下。你們先熱身,一會我過去收拾你們。”說話的時候聽見旁邊還有幾個聲音,看來跟他一起來的還有幾個關係不錯的朋友。
“行,我們先進去了。你慢點開,別急,哈哈。”
這個時間路上沒有太多車,估計十五分鍾之內就能到。
剛把車停在網球場的停車場,手機就響了起來,看了一眼,原來是書琴。
“怎麼了,小書琴?”心情好的時候,調皮一點也無所謂。
“靳博士,心情不錯嘛。局長有事找你,說你沒事就回警察局,他們都在商討如何追捕江瀚,需要聽聽每個人的意見。”
“意見我上次已經跟你說過了。現在我有事,晚上或許回去一下吧。”本來我心情特好,現在被破壞了。其實我今天壓根就不想過去,去了必定又是一堆煩惱。
“行,那我跟局長彙報,說你晚上或許回警察局。還有,今晚有空一起吃飯嗎?”說到後半句她忽然降低音量。
“恐怕不行了,因為我估計今晚都可能去不了,要不明天?”我幹脆連吃飯也推辭掉,晚上就不回警察局了。工作歸工作,娛樂歸娛樂,我可不想錯過難得的放鬆機會。
“嗯。”她就說了一個字,顯得有點失望。
“明天吧。我現在有點事,晚點聯係你。”我盡量表現得平靜。
“那好,拜拜。”
掛完電話,我走進七號球場,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我呼喊了幾聲,他們也停下來大聲招呼。單打、雙打、截擊、上網……直到大汗淋漓、精疲力竭我們才盡興。
快樂總讓人感覺時間過得飛快,一轉眼,我已經換上幹淨的衣服跟老朋友聚餐聊天了。大家不外乎就是討論剛才的輸贏,相互吹捧幾句。
“元明,你剛才那個直線穿越太厲害了,哲屹完全都沒反應。”浩東還沉溺在剛才的勝利中,臉上寫滿對我的崇拜。
“運氣球罷了。不過哲屹的腳步也很快了,有幾個斜線都以為他沒救了,但是還打了回來。”我也讚賞對方。體育運動的輸贏並不重要,過程的精彩才值得回味。
我們幾個老朋友就這樣陶醉在網球的世界裏,邊吃邊喝邊聊。從剛才的小比賽聊到大滿貫,講到曾輝煌一時的費天王,大家都是他的球迷,可惜歲月不饒人,費德勒、納達爾、德約科維奇等偶像一個個離我們遠去。最後我們聊起過去無憂無慮的生活,以及畢業後接踵而至的愛情與婚姻。不過,聊情感的時候我很少發言,往往成為調侃對象。通常大家會說:“看咱們元明,一個搞心理學的人,對女人的心思了如指掌,最後卻一個女人都沒有!要求不要太高啦!”然後便是一陣哄笑。每次大家都拿此開涮,每次都成為笑點,我也隻是低頭默認而已。這也沒什麼,大家終究都是一笑而過,包括我自己。我一直堅持認為感情不能勉強,我隻是還沒找到合適的人而已。
經過聊天才知道,許多大學以及研究生時期的同學都已紛紛出國留學就業。這也是大勢所趨,我高中的同學有一半的人都出國了,而且一去不回頭。在博客上看見他們的留言總在抱怨國外的生活怎樣孤獨,怎樣不稱心如意。可盡管嘴上抱怨,但是相比待在國內,他們還是認為國外的空氣好很多。總而言之,他們多半都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又有些口是心非的人。
吃完飯,當我想起要跟書琴聯係的時候,已經晚上九點多了。跟黃浩東一起吃飯聊天總感覺時間過得特別快,他的話總是特別多,又很幽默,喜歡模仿熟人或明星。總讓我們覺得自己正在看脫口秀節目。直到他老婆打來催他回家的電話,他才意猶未盡地結束話題。
離開飯店以後,我本想回家,但又想到書琴下午打過來的電話,晚上要我去警察局是不是因為有什麼重要線索呢?不去恐怕不太好?放鬆之後總有一種沒有完成工作的愧疚感。於是我掉轉車頭,往市中心警察局的方向開去。
來到警察局六樓,讓我驚訝的是,辦公室裏沒人,難道去開會了?我隻好給書琴撥了個電話。
“喂?”書琴小聲說。
“你們在哪兒?我已經來局裏了。”我問道。
“在開會呢,四樓會議室,你過來吧。電梯出門向右走,第一間會議室。”
“好,一會兒見。”
電梯門打開後,我向右邊一直走,過了一兩間辦公室後才終於看到“會議室”幾個字。在門口看見老李正在滔滔不絕地對著幻燈片發表講話。或許用“滔滔不絕”來形容未免有些誇張,但是老李在強調問題時確實很嘮叨。
我敲了敲門,老李看到我,我做了個“不好意思,晚到了”的手勢。他招呼了一下示意我進去。
會議室比我想象的要大很多,從前我很少參與警方會議,除非是老李在他辦公室開的小會。凳子擺一排排,大家都是隨意坐,但一般重要的幹部和領導都坐在最前麵。我環視了一下,由於人太多根本找不到書琴的位置,於是我就在最後一排隨便找了個角落坐下來。
以我的個性,對這種冗長的報告會議一點都不感興趣。偶爾聽進一些東西:老李正說著在江瀚家找到乙醚的事情,然後宣布法醫已經確認了瓶子上的指紋跟江瀚的一致。我已經知道這點。不過接下來當老李宣布在最新的信件中又找到江瀚的指紋,這有點出乎我的意料。我馬上從書包裏拿出筆記本記錄下來。他講完案情的整個進展情況,會議伴隨著掌聲結束。大家似乎都對案件的進展和工作狀態表示十分滿意。
“元明,請留步。”我剛準備轉身離開會議室,卻傳來老李的呼喚。
大家相繼散去,我走向老李,他正在整理剛剛發言用到的資料。我發現書琴也在,還有幾個副手。原來大會開完,還有小會要開。
“還有什麼事嗎?”我問老李。
“也沒什麼特別的,隻是想在這裏說一下,接下來大家的任務安排。”他說完看了看其他人。
“任務就先別給我安排了,我還有自己的事情要處理。”我幹脆回絕了。
“喂喂喂,靳元明,你最近怎麼了?情緒不太對啊,案子還沒查完你就耍起大牌來了!”老李的口吻明顯嚴肅起來,他對工作認真負責,即使是再好的朋友,他也六親不認。
“這不是大牌不大牌的問題,對這起案件,我必須保留個人意見。”我再次強調這點。
“這句話我已經聽過不下三遍了。你有什麼想說的,就直接說!”老李明顯有些火大。
“不是我不想說,隻是現在重點並不在這,你們要做的就是找到江瀚。”我認真地回道。
“但是你不配合啊!”
“我隻是不參與你們的搜索行動而已,並不是不配合。”
老李剛想說什麼,書琴突然開口了:“局長,你就不要怪靳博士了。可能他需要時間去證明自己的想法,在沒有任何能證明他想法的證據前他都不喜歡說出來。不可能每個人對案子的想法都一樣,何況靳博士還是咱們特地請過來的專家呢!”接著她又對我說:“靳博士,你也是,既然李局給你這麼大的權力去調查,說明他充分信任你呀!所以你應該支持我們的工作,你說對吧?”說完又看看我們倆。
書琴突然的插話讓我和老李都安靜下來。這小丫頭真有一套,竟然化解了我和老李之間的尷尬,還把我倆都吹噓了一通,給我們台階下。
“對不起,不是我不配合。我隻是不想再參與追捕行動,我需要時間去調查羅琳生前的一些事情和一些我認為有疑點的地方,我認為大夥分頭行動會更有效率。”老李畢竟是這兒的老大,我必須給足他麵子,讓大家都好下台。
聽我說完後,老李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用平靜的語氣說道:“老靳,你可以不參與追捕行動,但是我們畢竟是一個團隊,當務之急是要抓到江瀚。所以你必須協助警方盡可能地提供有用線索。”很少聽他叫我“老靳”,說明盡管我們出現了分歧,但他心中沒有任何芥蒂,仍當我是好朋友。
“這當然,不然我也不會這麼晚過來參加會議了!”我顯得有些著急了。
大家又停頓了片刻。靜下心來想一想,我第一句話確實有點囂張。
“算了,調查追捕什麼的,你不想參與也罷。我請你這個專家來也不是為了跟著我們做調查。不過剛才開會的時候我已經說過,從江瀚家中發現的乙醚,以及他寄去報社的信件中都找到了他的指紋。江瀚已經確認無誤是頭號嫌疑人。對他這條線索你還是不能放鬆警惕。”老李也不想再在剛才的問題上糾纏。
“在信件中發現指紋是什麼意思?”我關切地提問,以緩衝不協調的氣氛。
“在這次寄去報社的匿名信中,我們在其中一封信上發現了僅有的一個指紋。”老李看著大家的臉回答了我的問題,看來其他人和我一樣並不知道細節。
“你是說別的信件沒有,隻有一封信中有嗎?是在信封上還是在信件上找到?”我進一步提問。
“在信件上發現的,鑒定人員認為是他不小心遺留的,因為上麵有擦拭的痕跡。”老李繼續說。
“嗯,我明白了。”果然和我之前想的一樣。“從昨天到今天為止,有沒有任何關於江瀚的消息?”
“到現在為止,小曾等人已經去江瀚家附近的店鋪詢問過,但是都沒有任何新發現。這說明要麼是因為江瀚性格孤僻,要麼這就是有預謀的殺人案!”他看著我繼續說,“你上次提及的超市,小曾也去詢問了,裏麵一個店員表示認出了江瀚,但是他說他跟江瀚並沒有任何交流。”
“那有沒有找到江瀚的親戚、曾經共事的同事或者以前的好友之類的人?”我不想放過任何細節。
“我派人走訪了幾個江瀚以前的同事,包括他之前的領導。但是大家對他的印象也漸漸模糊了,畢竟有很多年都沒有見過麵。另外根據他妻子的朋友說,江瀚常聯係的幾個朋友已經出國了,所以基本上可以確定他沒有跟任何警方能了解到的人有聯係。”老李說完皺了皺眉頭。聽起來像是他在給我做報告。
“那確實很糟糕!但是我們至少知道他不會離開這座城市!”我確定地說。
“為什麼這麼說?”老李問道。
“因為從他匆忙離開時所帶走的東西來看,他並不打算長期逃跑,我想他應該還在城市郊區的某個地方。你們對他的銀行卡進行追蹤了嗎?他身上應該沒帶多少現金,想必一定會用銀行卡消費,那樣就能找到他了!”
“關於銀行卡,昨天上級才簽發了相關文件後才進行了追蹤。之前幾天都沒有消費記錄。現在我已經讓局裏的人二十四小時監視,一有情況馬上就會通知我們。”老李淡定地說道。
“那就最好。對了,他的親戚什麼情況?”
“江瀚父母已經過世,唯一的親戚就是他姑媽,目前老人家住在養老院,並顯得有些癡呆。沒什麼可詢問。”看來老李這幾天的調查工作做得很細致。
“這樣啊。”我低聲咕噥,同時思考還有什麼遺漏的問題。
“你們大家還有什麼不清楚的一次性問了吧?”老李將視線轉移到其餘警員身上。
大夥相互看了看,都沒什麼反應。就在大家準備散會的時候,平時最文靜的書琴卻提出一個問題。
“附近街道的攝像頭有沒有拍到江瀚呢?”出人意料,書琴提了個本來很明顯卻被眾人忽略的問題。
“攝像頭啊?我也希望能錄到什麼,為了這個我還專門看了幾個小時錄像。”說完老李歎了口氣,接著說:“可惜天公不作美,前幾天陰雨的天氣讓本來就不清晰的攝像變得更模糊;最讓人頭疼的是,每個人都拿著雨傘。僅從身高和體形根本沒辦法辨認!”
會議在沉重的氛圍中結束了。江瀚就這樣憑空消失在這座茫茫人海的城市中,留給我們的卻隻有等待。要麼等待江瀚下一次使用銀行卡,要麼等待下一個受害者的出現。因為我們實在沒有任何可以利用的線索,隻好守株待兔了。
我不用參與追捕行動,可以早點回家。由於很久不運動,打了一下午的網球竟然感到不適。在開會過程中已經感覺有些疲憊。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究竟羅琳生前為何要去酒吧等夜間娛樂場所呢?是為了放鬆還是放縱?這裏麵一定有什麼原因。看來這一切都必須等到後天和林嘉文吃飯的時候問清楚。她肯定還知道些什麼,隻是她自己沒有意識到這些事情的重要性。
夜晚的車並不多,大家的車速也不快。隻有少數出租車和名跑車快速穿梭在各種車與車之間,一看就是出來飆車的年輕人。雖然有點煩人,不過這裏的人們都已經習慣了這一切。生活就是這樣,一開始人們都會厭煩,但是很快就習慣了,其實這就是無奈。無奈的並不是無奈本身,而是生活中的現實。年輕的時候,我總是滿腔熱血,想改變現狀,但是慢慢地社會的限製與無奈像病毒一樣,侵蝕著我的身體,我的骨髓,直至我的靈魂。
回到家已經很晚。我洗完澡就躺在床上。本來今天想給自己放鬆一天,沒想到最後還是回到警察局參加了會議,這就是責任心的驅使吧。
當我還在睡夢中,該死的鈴聲又響個沒完,如果不是保持理智,我一定會把手機從窗戶扔下去。
“喂?”我厭煩地說。
“快起床,我們找到蘇慧珍了。”老李不緊不慢地說道,看來連續幾天高強度的工作也讓他十分厭倦,這麼重大的發現竟然提不起他的精神。
“找到了?在哪兒?”我頓時坐了起來。
“在郊區廢車場的一輛廢棄桑塔納的副駕駛上!”
“什麼?她被綁在廢棄的桑塔納裏了?”我驚訝地問道。
“不是綁,是被殺害。而且法醫說她已經死了好幾天了!”
我的天!我腦海裏隻浮現這三個字,久久不能散去,此外腦袋一片空白。
“時空廢車場,地址一會兒短信發給你。”
剛醒來時思維本來就比較混亂,越著急就越容易忘事情。我剛一出門才想起手機忘在家裏,拿了手機又想起筆記本沒帶,進進出出搞了幾趟才把東西收拾清楚。看了看手表,十幾分鍾過去了,我還沒出門!有時真受不了自己拖遝的壞毛病!這讓我想起研究生導師給我做過的心理測評,裏麵有一項就是自我放縱。
到了“時空廢車場”,我在旁邊的便利店隨便吃了點東西,買了杯熱飲,匆忙向車場裏麵走去。已經有好幾輛警車停在這裏了,老李的大眾途銳越野車醒目地停靠在最前邊。廢車場到處停放著廢棄的汽車,這些車一部分是車禍現場拖來的報廢車,一部分是二手汽車廠的淘汰品,重要的零件往往都拿去再次銷售了,隻剩下破碎的空殼。
看看四周,在車場的最裏麵已經被警方用黃色警戒線封鎖了現場。我對其中一位警官出示了工作證。一些工作人員在收集現場證據,另外一些在屍體附近進行檢驗,還有一些圍在老李身邊討論案情。來到裝載屍體的車附近,我已經聞到一股屍體腐臭的氣味,很多年輕的警員都戴上了口罩。我向其中一名警員要了一個口罩和手套戴上,然後走到老李身邊。
我往屍體的方向瞟了一眼,蘇慧珍的屍體已經輕度腐爛並有些浮腫,由於溫度不高,屍體並沒有完全腐爛,但臉上和手上已經出現了屍斑。死者脖子被電線勒在座位的靠背上,從坐姿來看和手腳姿勢來看,死者死前並沒有過度掙紮。看年齡蘇慧珍應該已經接近40歲,身材也並不好,頭發成波浪形,跟所有中年婦女一樣,喜歡花紋的圖案做衣服。
我向老李打了聲招呼。
“張法醫怎麼說?”我來的時候,法醫剛剛檢查完畢,正在提供給警方的檔案夾上簽名。而鑒證組正在采集車上和電線上的指紋。
“小張說從屍體的腐爛程度來看已經死了好幾天了,但由於最近天氣冷雨水多,屍體腐爛得比較慢,具體的時間比較難鑒定,初步估計已經是死了一周左右。”老李邊說邊看了一眼屍體。
我和老李走近死者,忍受著屍體散發出來的惡臭,觀察是否有殘留的疑點。
“老李快過來,你看這裏。”我指著蘇慧珍的右手。蘇慧珍右手的無名指有明顯的戒指箍痕,但是戒指卻不見了。
老李戴著手套托起蘇慧珍的手仔細地看了一下,接著說:“戒指不見了。”
“是誰發現她的屍體的?她身上的財物有沒有丟失?”
“是一個遛狗的老人家發現的,可能是因為屍體的腐臭味引來了老人家的狗。蘇慧珍身上沒有發現任何財物,估計是被凶手拿走了。”老李說這話時雙臂交叉。
“不一定。”我說。屍體浮腫之後被勒的地方格外顯眼,電線也嵌了進去。我戴上手套,謹慎地將蘇慧珍脖子上的電線拉出來一點,藏在電線下的項鏈頓時露出來。我指著項鏈對老李說:“看來,遛狗的老人家並不是第一個發現屍體的人!”
“你的意思是,戒指並不是凶手拿走的?”老李顯得有些疑惑。
“很可能不是。凶手既然是勒死蘇慧珍的,又怎麼可能沒發現她脖子上這麼明顯的項鏈呢?如果是他貪財拿走了戒指,為什麼不拿項鏈?”停頓片刻,我繼續冷靜地說道:“所以很有可能第一個發現屍體的另有其人。當時屍體還沒有浮腫腐爛,那個人知道她已經死了,看到那麼顯眼的戒指,就順手牽羊,畢竟從死人身上拿走戒指並不費勁。”
“小曾,馬上叫鑒證組對蘇慧珍的手部采集指紋!”老李立刻吆喝正在不遠處錄口供的副手小曾。
鑒證組的工作人員馬上先從蘇慧珍的屍體上采集指紋,我和老李站在一旁等待。
“從皮諾克火災之後,我就知道蘇慧珍也難逃厄運。”我憂傷地說道。又一條人命被剝奪了。
“是啊,從發現江瀚使用蘇慧珍的通行卡那一刻開始,我就一直擔心會有這一天。”老李顯得非常無奈。
“通知蘇慧珍家屬了嗎?”
“還沒通知他們,等我們清理好屍體回到警察局再告訴她的家人吧。相信你也不願意她老公來到這裏看到這種場麵吧?這種結果讓誰去說都很為難。多少失蹤人口找到最後隻剩一副軀殼,有的甚至屍骨全無。麵對這種事,讓我覺得自己一點用也沒有。很多警官甚至已經麻木,因為誰也改變不了什麼。看著他們的家人撕心裂肺地哭喊,會讓我覺得是自己失職才造成這種後果。身為警察,卻不能保證一個小小家庭的完整,確實讓人很沮喪。與其自責,還不如麻木對待,或許這也是一種逃避現實的方法。”老李說完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不可否認,這就是生活。生活中大家都有所向往,但是現實總是有太多束縛。
過了一會兒,鑒證組的一名專家向我們走了過來,說道:“李局長,我們在蘇慧珍手上確實發現了指紋,車門上也有!”
“那太好了。結果出來之後第一時間跟我們彙報。”老李說。
“行,沒問題。”說完他向另一名警官走去,看樣子是例行在檔案上簽名。
“看來你說得沒錯,但是指紋也很有可能是江瀚的。”老李麵向我說。
“那為什麼電線上麵沒有呢?”我緊接著問。
“或許他不小心留下來的。”其實老李也知道,凶手一直很縝密,這種不小心的可能性很小。
“或許凶手根本不是江瀚。”我馬上反駁。
“這不可能,前兩個案件已經證據確鑿,如今蘇慧珍又是被勒死的,這根本就是連續犯罪!這是典型的‘江瀚模式’。”老李有些激動。
“或許,一切都是或許。”我並不想跟老李在這個問題上爭論下去,但是現在顯然隻有找到第一個發現屍體的人,或許才能推斷凶手殺害蘇慧珍的時間。
這點非常重要,因為我想知道是陳龍遇害在先還是蘇慧珍在前。如果是蘇慧珍先被殺害,那麼陳龍的死很有可能隻是“衝動殺人事件”。
顧名思義,“衝動殺人事件”就是衝動之下而實施的殺人事件。這種殺人事件與有預謀的殺人不同點在於,前者在殺人之前並沒有周密的考慮,通常犯罪者會將這種衝動殺人偽裝成有預謀的殺人事件,從而使警方偏離案件的中心,或者說是為了掩飾自己殺人時所留下的證據或疑點,但在這種情況下罪犯往往會留下很多疑點,隻要細心就能發現。
倘若陳龍之死是凶手衝動殺人,那就能說明一件事:陳龍不在凶手殺人的計劃當中,那麼是什麼導致陳龍的死?陳龍知道些什麼?跟我去過皮諾克調查有關?如果是後者,那麼許多事情就浮出水麵了。此時此刻,找到第一個發現蘇慧珍屍體的人是破案關鍵!
“怎麼了?你突然不說話,是不是想到什麼有用的線索了?”老李突然發問,把我從千絲萬縷的思緒中拉了回來。
“我突然想通了一點!”我試圖向他說明我剛才的思路。
“想通了什麼?”老李急切地問道。
“衝動殺人,你懂吧?”
“那當然,不然我這個局長是白當了!你是說蘇慧珍是被江瀚衝動之下殺害的?”老李想也不想就說道。
他明顯誤解了我的意思,這也是讓我頭疼的地方。警察都存在一個通病,他們一旦自以為是地鎖定了嫌疑人,就隻針對這一個嫌疑人去搜集證據,而不是從多方麵考慮更為可疑的事情,比如我們常說的掩人耳目、調虎離山等。假設被鎖定的嫌疑人並不是真正的罪犯,那麼警方就白白耗費大量的人力財力物力,更糟糕的是還錯過了抓捕真正罪犯的時機。這種工作與思維方式根本就是變相的守株待兔,到頭來主動權完全掌握在對方手裏。如果罪犯足夠聰明,就可以蒙混過關。這也是抓錯人、審錯人的案件層出不窮的原因。以一個莫須有的罪名把無辜的人關個十幾年,最後卻給出誤判的結論,真是莫大的諷刺。
“不。我指的是陳龍!”
“陳龍?難道江瀚是在衝動之下殺死了他?”老李還是有些疑惑。
“我這麼說吧,我們先不去理會誰是殺手,這不是關鍵。”我嚐試引導他的思路。
“怎麼不是關鍵?江瀚現在就是頭號嫌疑犯啊!我們隻要抓到他就可以真相大白了!”老李依然一根筋。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如果凶手隻是衝動之下把陳龍殺了,說明陳龍不是他既定的殺人對象。你明白嗎?”
“但是羅琳和蘇慧珍也不一定是既定對象吧?在我看來,江瀚就是想殺死身邊的人,因為他精神錯亂。”老李的雙臂再次交叉,我知道這表示他開始有些不耐煩了。
“不,不能這麼簡單地看。你看,凶手既然可以不留指紋,故意將屍體放在警察局門口,這就已經說明那是有預謀的殺人事件。”這是一條複雜的線索和思路,我知道我可能跟老李講不通,何況他已經認定是江瀚。
“靳博士,我想你是忘了吧?江瀚是精神病患者,這種變態的謀殺很有可能是他一時偏激的行為。這樣說來每個受害者都可能是衝動殺人啊!”
“這是邏輯陷阱。如果什麼都拿精神病來說事,那麼一切合理或不合理都會被歸咎為精神病!能不能先跳出凶手是誰這點來看?”我有些生氣。
老李見我生氣也沒再說什麼。我看了看他,繼續說道:“我要說的重點在於,當我去調查醫院的時候,陳龍還活著,但是僅僅過了一天就死了。這裏可能有聯係。”
“你是說陳龍的死跟你去過醫院有關?”
“對,即使假設江瀚是凶手,那麼也可能說明陳龍知道些什麼秘密,而我去醫院找他談話導致他被滅口。”
“但是江瀚怎麼知道你們去過醫院?”老李接著問。
“問得好。這說明他可能就在醫院附近徘徊。往往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老李陷入沉思,看來我說到他想聽的點子上了。關於江瀚在醫院附近徘徊這點,我也是突發奇想。
我繼續說道:“如果蘇慧珍要比陳龍死得早,就可以證明這一點了。所以找到第一個發現蘇慧珍屍體的人很重要。”
“這肯定。他動過屍體,破壞了現場。必須找到他問清楚當時是什麼情況。而且很有可能他是整個過程的目擊證人。”看來老李終於明白我的意思。
“對,這就是我要表達的。找人去典當行和周邊金鋪調查最近市麵流通的二手戒指,從死人身上拿去的戒指不可能留著自己戴。我們的首要任務就是找到蘇慧珍的家人,核對戒指的款式!”我命令式地說道。
“嗯,我這就叫手下去辦。”老李走到其中一名警官身邊,低聲耳語了幾句。在老李談話的期間,我又朝蘇慧珍的屍體看了幾眼,她和死去的羅琳有著相似的狀況:瞳孔放大,脖子有明顯的勒痕,屍體輕度浮腫。雙手自然下垂,但眼睛卻是睜大的。由此得知,蘇慧珍還沒來得及反抗就已經氣絕身亡。這和我們推理羅琳在什麼情況下死亡同理,她們兩人都是在剛恢複意識的時候被殺。這說明殺死她倆的凶手跟她們兩個都認識,他先用藥物把她們迷暈。這又讓我想起乙醚。這是一個混亂的社會,隻要你進酒吧的夜場,你就會明白這個世界有多少瘋狂的人。那些磕了藥的人們在巨大的音樂聲響中誇張地扭動身體,迷離的眼神,微弱的意識。他們輕易就能弄到迷幻劑,或用來自我麻醉,或用於為非作歹。
隻有陳龍是被火燒死的。之前我一再強調,變態殺手通常都會沿用同樣的手法殺人,比如羅琳和蘇慧珍都是被勒死的。那就更能說明陳龍之死很有可能是“衝動殺人”了。有數據統計,人為火災多半是“衝動殺人”的產物。但是,隨著很多描述變態殺人手法的小說風靡市場,影視中出現大量的暴力殺人案件,如今很多變態殺人狂都把殺人當成一種藝術創作。這就很難以正常人的思維去理解一個有預謀的殺人計劃是怎樣進行的了。
“我已經吩咐好手下了,他們現在就去調查。我們先回警察局整理蘇慧珍的資料。”老李的話再次打斷我的思維。
“行,我也回局裏,去拿陳龍和蘇慧珍的資料。”
回到警察局,所有警員都已經忙得不可開交。這幾天接二連三地出現命案,讓警察局背負了巨大壓力。不僅僅是警察局,媒體的追蹤報道使得全城人心惶惶。這已經不是純粹的殺人案件,它已經造成整個社會的恐慌。
就在去老李辦公室的那幾步路上,我都多次差點被匆忙走過的警員撞到。大部分警員不是在忙著接電話就是抱著一大堆資料文件往不同的辦公室派送。整個警察局都充斥著嘈雜的叫喊聲、電話聲、對話聲,還有電腦鍵盤不斷的敲擊聲。我本身不習慣也不喜歡這種氛圍,過於嘈雜的地方容易讓人疲憊和情緒化。
剛坐下沒多久,書琴就開門端了幾杯水進來。她看見我隻是微微地笑了一笑,我也點頭打了個招呼。手拿茶杯的我又想起蘇慧珍屍體的畫麵,接著聯想到羅琳、陳龍以及江瀚的妻子。茶水的熱氣弄得我的眼鏡滿是霧氣,眼前一片霧蒙蒙,拿開茶杯,霧氣又慢慢散去,有種重見光明、豁然開朗的感覺。忽然我又想到什麼,便從書包中拿出筆記本記錄下來。
老李走進辦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一支煙點燃開始抽,然後他對我說:“想不到僅僅過了兩天,就發現了蘇慧珍的屍體。”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煙,繼續說道,“他媽的如果再這麼下去,不知道還要死多少人!時間一天天過去,我心裏越來越沒底了。”老李向來給人自信和無畏的感覺,但這起案子確實棘手,讓他有種無力感。
是啊,每當遇到這種情況,我們都感覺束手無策。幾年前曾有一個變態殺人狂,在殘忍殺害近十人後突然人間蒸發了。這個案子後來還引起國家相關部門的關注。當時老李和我都接近崩潰的邊緣。
“你先別急,起碼現在方向已經比較明確了,還是先找到江瀚再說吧。”說這句話的時候,我也覺得是自我安慰。
書琴把茶杯放好後就離開了辦公室,小曾也已經去忙別的事情,老李的辦公室裏隻剩我和他兩人。張法醫的報告估摸下午才能出來;其他警官已開始收集整理蘇慧珍的資料;鑒定組的報告估計最晚送到,包括指紋和毛發DNA的發現等。但指紋對我們來說已經是救命稻草了。現在我們隻能等待,要麼就去喝杯咖啡提提神。
時間就這麼一點一滴地過去。老李一支接一支地抽煙,我則呆坐著思考問題。辦公室裏安靜得可怕。慢慢地,我仿佛聽到了時間流淌的聲音,仿佛耳邊響起了手表秒針的嘀嗒聲。我抬起頭看,原來外麵下起了雨。我聽到的並不是時間的聲音,而是雨滴撞擊玻璃的聲音。拋開警察局的喧囂,我能聽見的隻有滴嗒的雨聲。伴隨著富有節奏的敲擊,我回憶起從前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