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將軍(1 / 3)

生死去來,棚頭傀儡,一線斷時,落落磊磊。

聽得南宮雲這番話,那石椅之上的身軀端端的坐正了,頭上戴著的破爛腐朽的頭盔之中,燃出兩道綠色的幽火,灼灼的盯著地上那把斜斜插著的青劍。

不知是誰在自問:你可是生來就如這殺神厲鬼,手染千萬生靈之血?你可是目中從來不存仁念,隻會笑看伏屍百萬?

那個少年的溫純的聲音遠遠傳來:“酆將軍,千年下來,你可還真的記得自己是誰麼?”

眼前的青劍靜靜的立著,仿佛在向誰低低傾訴,那淡淡的青白光芒,隻晃得人眼中一片模糊。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又是誰早已忘卻拋棄的記憶?

營帳中有輕風吹拂,風中含著一股刺鼻的腥味,這種腥味對於酆宏來說,實在是再熟悉不過,因為這是血的腥味。

這世界上,隻有一種地方才會有這般濃厚的血腥味,不是墳場,不是刑場,而是戰場。

昏暗的營帳之中,酆宏坐在低低的書案前,在青燭映照下,一頁頁翻看著手中的宗卷。那厚厚地卷宗上麵,密密麻麻的記敘的,既不是賬簿,也不是糧草巨細,而是一個個陌生的名字。在這營帳之中,堆滿了這樣的卷宗,厚厚的壘成了一個個高台,真不知道其中記載了多少名字。

二十萬,整整二十萬嶽國的俘虜的名字,都在這些卷宗裏。

酆宏奉赤漠國帝王之命,率軍征伐嶽國,與敵軍在這荒野中血戰了整整七個月,雙方死傷慘重。在上一次決戰中,他終於擊潰兵疲糧盡的對手,追殺十五裏。斬敵三十三萬,終獲大捷!

他看著眼前的宗卷,耳中回想起那個白發蒼蒼的敵將在陣前投降時,對他說的話:“整整七個月!老夫與你堂堂對陣,雖敗無憾,隻是這二十萬將兵,既然隨老夫一起投降,老夫便把他們交付於將軍你了!”那敵將一身盔甲染血,殘破得不像樣子,可是那堂堂的威嚴氣勢,讓酆宏毫不懷疑這就是那與自己血戰七個月,在缺乏糧草的情況下仍然不敗不退的敵軍主帥。

那位老將說完話便揮劍自刎,濺了酆宏一臉的血。臉上的那幾滴熱血卻讓他覺得寒冷刺骨,一直冷到了心裏去……

酆宏正失神沉浸在回憶中,營帳的門簾被人卷起來,隻見一個傳令兵快步走了進來,屈身跪在地上,雙手奉上手中的令信。

“將軍!王有命。我赤漠國立國一百二十年有餘,向來以戰興邦,布武天下。從來不需要任何俘虜!將軍該知道如何自處!”

酆宏聽了之後默然半餉,將手中的卷宗緩緩放下,揮揮手讓那士兵留下令信出去。他自己從來不是什麼心慈善良之人,既然身為三軍之將,帶甲百萬征伐天下,哪一次不是萬人伏屍,他又何曾心存仁念過?

隻是這是二十萬人,整整二十萬投降的敵兵,那其中甚至還有三分之一的老弱殘兵和孩子,若是戰場交鋒,刀劍無眼也就罷了,可是明明已經投降……

他聞著空氣中彌散的那股濃厚的血腥味,眼前又浮現出家中妻子那翹首期盼的身影來。

那個柔弱的女人在自己出征之前,居然勇敢的訓斥自己說:“妾不識大體,不明事理。夫君這些年來,戰功益盛,殺氣凜然,讓天下人皆聞之色變。夫君戰功累累,妾本當欣慰滿足,可是妾還是要多嘴問一句,夫君可還記得當初年少之時,那報國之心,那維護天下之誌!”

“妾自問傾心托付終生之人,是當年那淳樸青年!不知道夫君又以為如何?若是夫君仍以為這般屠戮殺伐,便是平定天下的大義,妾願為夫君成全大義所殺的第一人!”

想到這裏,酆宏突然怒喝一聲:“我又怎麼知道該如何自處!”說著從腰間拔出青劍,奮力斬下,將那書案一斷為兩半,使案上的卷宗撒落了一地。

賬外的親兵聽聞異響,紛紛拔劍湧了進來,卻隻看見將軍一個人拔劍立在帳中,呼呼的喘著粗氣,都感覺有些莫名其妙。

副將心中微微一歎,走上前勸道:“酆將軍…我等行伍之人,不存仁念,雖然這二十萬…降兵本是無辜,但是我軍尚需繼續前行,糧草也難以為繼……更何況王命已下。”

酆宏輕歎一聲,望著那滿地的卷宗,眼神仿佛深深的陷了進去……

回憶麼?那又算什麼東西,終究會隨著這歲月流逝而去,還能讓自己自己有所回憶的舊物,終究會越來越少,除了身上這破爛腐朽的將軍戰甲,就隻剩下地上的那把青劍了麼?

唯有這生死定數,強弱勝負,才是天地永存的真理!

插在地上的青劍突然一陣震顫,突然飛起落入了石椅上那人的手中,那頭盔中的兩道幽幽綠火突然抬了起來,朝著南宮雲疾射而來。“小子,知己知彼,固然是不敗之道,你有膽量放棄這裏的廢物同伴不顧,去劍塚中挖我的往事,就以為自己穩操勝倦了麼?”

南宮雲一邊淡定的微笑著,一邊從容地向前方遠處的石椅走去,仿佛那裏坐的不是一個殺神,而是一個多年未見的好朋友一般。他的每一步仿佛都走得很慢,似乎毫不在意那崎嶇走道上的屍體,也不害怕那旁邊滾滾翻湧的血池,宛如閑步走在鮮花滿地的林道上一般悠閑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