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八,樓府。
“樓大人好大的架子,巳時到如今,已有兩個時辰了。”
東風園,山石水榭之上,姬二公子獨自靜坐品茗,遠遠的,終於聽到久違的腳步聲時,唇角一勾,未等來人落座,便已啟口。
嘲諷抱怨,仍帶著三分溫和雋氣,好一派公子謙然。
樓錦衣未及落座,作勢先是朝客人一拜,嘴上道:“二公子明鑒,這可並非小的有意怠慢,您若有什麼氣性,隻管朝那兩位祖宗發去便是。”
淡淡一語,聽的人七竅玲瓏,會意一笑。
侍女奉茶,姬異聽著他落座對麵,淺淺笑道:“怎麼,帝姬同王,又有分歧?”
樓錦衣誇張道:“豈止分歧!”頓了頓,想起早朝上的事,不禁又是一歎,娓娓述道:“我臨走前一夜,驛館鉛陵那裏遭了刺客,聽說王赴歇山時,那刺客便經舒蕣王婿之手而伏法,從王回都至此,一直朝帝姬要人,帝姬那頭推遲再三,今晨早朝之上,卻毫無征兆的拋出那刺客的死訊,如此,以王的脾氣,後事如何,就不必我說了吧?”
這林林總總,姬異早前也略有耳聞,隻是沒想到事情到了今日還不曾有個正經交代。想來,樓大人現在便能脫身回府,也算是厲害了。
想了想,姬異搖頭一歎,“王與帝姬一日不睦,吃虧的,都是伊祁氏。”
這倒是真的。
隔了片刻,樓錦衣想起邀他過府的緣由,回身朝侍女吩咐了兩句話,不多時,便見侍女捧著一隻琉璃盒奉上前來。樓錦衣將那盒子打開,推到姬異跟前,道:“今年那棵淩梅樹很是爭氣,整整結了十顆果子,喏,一顆不差,都給你帶回來了。”
姬異眉目一動,抬手穩穩的撫在那盒中的寒梅果上,摩挲嗬護,笑意漸盛,許久,方才朝樓錦衣一點頭,道一聲:“多謝。”
比起他明顯的喜悅,樓錦衣卻是疑惑許多,蹙眉不解道:“我是不懂風雅,隻是這果子,寒涼苦澀,究竟有什麼好吃?”
姬異一笑,取了一隻果子出來,隨即合上蓋子,十根長指卻長久停留其上,道:“寒涼苦澀是真,但個中亦有一絲甜,卻是人間至極之味,為了這一絲甜,再苦,也是值得。”
樓錦衣眉目更緊,目光卻從他臉上移到琉璃盒子上,問道:“十分苦換一分甜,當真值得?”
姬異沒有說話,隻是拿起果子,平平靜靜的咬了一口,唇畔帶笑。
樓錦衣心頭一動,抱臂往後移了移,靜靜的望著他。
直到姬二公子一口一口將一隻寒梅果吃完,兩人之間,都是無話。
“長澤一切可好?”
姬異問這話時,樓錦衣還停留在沉思中,怔了一瞬,笑意氤氳劃過,點頭道:“自然。浩土東北,最是清平之地。待清明你去時,春暖花開,想必更得安寧。”
這幾年,生辰死忌,清明重陽,不約而同的,他們這些人,總是岔開時間,去那處地方拜一拜,看一看,隻圖將這思念分流,以致於那兩人的墓前,不至太熱鬧,亦不會太冷清。
樓錦衣這樣說完,思緒回返,便安靜的望著姬異。
他想,若是姬二公子並非生而盲目,那雙眼睛倘或得以睜開,那麼此刻,那裏定會流轉出許多悲哀,許多憶念。
良久,樓錦衣飲了口茶,開轉話鋒,囑咐道:“今年北邊路上積雪尤甚,天寒未化,臨行前,別忘了到駱小九那兒討兩服藥,以防萬一。”
姬異笑道:“兄長早已慮在前,昨日便已親自配好送來了。”
說到這兒,樓禦史一拍腦門,才想起來世子歸都之事。
“是了,瞧我這記性,這兩日都忙糊塗了,忘了世子回來了,自當一切無虞。”說著,又想起什麼,他摸了摸下巴,繼續道:“……說來,這駱小九也不知是怎麼了,從我回來這兩日,還不曾見過他的人影,聽說昨夜貴太妃犯了宿疾,也是傳了薑辛過去,倒是那個正經太醫令連個麵都不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