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璣閣外,姬格方至,恰逢酡顏提著食盒自內而出,回身,正欲關鎖上門。
“等等。”
低醇的聲音恍然而至,酡顏手裏一頓,回頭見到他,連忙行禮,“世子。”
姬格點了點頭,往天璣閣裏望了一眼,旋即朝她伸出手,酡顏會意,便將手中的鑰匙交在了他手上。
“人還好麼?”
她笑了笑,頗有些哀聲歎氣的意思,道:“與過去在府裏,也都是一樣春秋。”
其實,她更想說,裏頭那人,連雙目都已盲了,住在府中的密室與千裏之外的長澤台,又有何區別呢?
姬格若有所思,隨口吩咐道:“下去罷。”
酡顏點了下頭,往裏看了眼,擔憂道:“您小心。”
聞此,姬格不免一笑,看向她道:“他又不是什麼洪水猛獸。你親自照料了這麼多年,還不知道麼。”
“婢子雖未有幸親自見過,但跟隨殿下這麼多年,大抵也知道,裏頭那一個人、一張嘴,有多厲害。”
天音子之名,為世人忌憚數十年,又如何能是浪得虛名呢?
說罷,她徑自搖頭一歎,欠了欠身,道:“婢子先告退了。”
將手裏的鑰匙把玩了一回納入袖中,他低眉若有所思的一笑,旋即,推門而入。
天璣閣,這還是姬格這麼多年以來,第一次踏足。
可如今,過了那漫長的歲月,這裏早已不是華顏帝姬的寢閣,取而代之的,則是宸極帝姬關押那個人的牢籠。
內室炕榻上的一團蒲墩上,正座著那人。
——容顏如舊,俊色無方。
他在天音子正對麵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含著淡淡笑意,看著那人緊闔的雙目,道:“這裏比起宸極府的密室,住的要自在多了吧?”
對麵的那人輕笑一聲。
“我不該住這裏。”
他如是說。
隨著他的話,姬格的眼中漸漸多了一層他色。
他繼續說:“天璣……這是屬於華顏帝姬的地方,不是我的。”
姬格便笑道:“大千世界,浩邈九霄,哪裏才是你的呢?”
那人沒有說話。
世子便淡了神色,輕聲問了一句:“你想要什麼呢?”
循著聲來的方向,天音子微微歪了歪頭,反問道:“我想要什麼,你不知道麼?”
轉動著腕間的銀環,他挑了挑唇角,道:“誰能說,自己真的了解誰呢?”
對麵的人漸漸起了些悠遠的恍然。
“也是……一輩子……耗盡了兩個人一起的光陰、各自的一輩子,臨死……反倒不知道了……”說著,他徑自回了回神,向他問道:“什麼日子了?”
姬格啟口清淡,道:“八月十五。”
“唔……你的生辰,”他心頭撚算了一番,問道:“……二十六了,是吧?”
“是。”
他不知想著些什麼,忽而輕聲笑了起來,感懷道:“你的生辰、她的生忌,一字之差,卻是陰陽之隔……唉……孿生二字,既是至情,也是傷情呐……”
她。
自姬窈過世後,姬格便再也不在修羅城父王母妃跟前過這一日生辰了,外人不知情,難免以為他也為同日出生的孿生姐姐傷情著,可私心裏,他卻並非如此。
姬格看著對麵的人,淡然道:“她一生活得坦蕩,愛得徹骨,走得從容,雖是寥寥歲月,也是知足。”
天音子低頭一笑。
半晌,他問:“宸極帝姬為你過生辰?”
“是。”
他收了笑意,麵色寡淡清寂,語氣飄渺遠來,對他道:“璠,這是最後一次了。”
姬格握著銀環的手指倏然一扣。
許久之後,他眉目微深,問道:“她的結局是什麼?”
天音子搖了搖頭,“我看不到。”
“是你不想看。”
“不,我看不到。”他唇邊莫名的勾了一記笑,繼續道:“你應該知道,這雙眼,窺天窺地,不窺己。”
姬格赫然一皺眉,“‘己’?”
天音子笑了一聲,問道:“你以為隻有你師兄在算嗎?你以為,他又是在同誰爭高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