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前,當宸極帝姬還是華顏帝姬、永綬王還是定王的時候,紫闕裏,他們是一對異母兄妹,亦是彼此最疼愛、牽掛的至親。
那樣的至親之情,甚至,甚於對生身父母。
華顏帝姬是個極早慧的孩子,後來的歲月裏,伊祁箬曾不隻一次的想,若是自己自小記性不那麼好,或許她與重華之間、或許這九州之上,如今,都會是另一番模樣。
征和帝同慈孝霍皇後之間的情愛故事,曾為世人傳為佳話,滌蕩九州——他是他兄長的摯友,長她九歲有餘,卻在她年幼時驚鴻一見,自此情根深種,以一朝皇儲之尊,許她一世鳳妝。她及笄那年,恰逢他登基為帝,以此千裏繁華迎她入主中宮,自此母儀天下十七年。在她生前死後,他唯獨曾為皇嗣慮,納過兩位內寵。除卻她在身邊的那十七年,他的紫闕裏,近乎從未有過他的笑。
而她——伊祁箬,她是他們夫妻的獨女——他們夫妻,求了十四年、等了十四年,方才等到的,這麼獨一個的至寶。
征和十四年上元,霍皇後於紫闕和鳴殿誕皇嫡長女,帝名之‘箬’,當夜封‘華顏帝姬’,時上元大宴,聘姬氏長女窈為定王重華之妃,待其及笄而嫁。
一切,似乎都那麼完滿,殊不知就在她出生那日,她與她的兄長重華——他們的命運,就此交連在了一起,半世無解。
那樣至尊至貴的出身,生而又伴著先覺那樣的預言,華顏帝姬的命運,自小便被置在了人間最高處——所有人,他的父親、母親,甚至長兄重熙,所有人待她,除了該有的疼愛之外,似乎都還帶了些不一樣的情緒——探究、好奇、玩味,甚至還有敬畏。
隻有重華。
隻有她的二哥重華,待她,是那樣純粹的性情,寵愛到骨子裏,除了妹妹之外,再不當她是什麼其他身份。
她隻是他的妹妹,單純平靜的,他給了她最清靜的親情。
是以,她記得重華,記得他所有的好、他的至情至性,她那樣愛重的二哥,直到遠赴長澤之後,遠離帝都那許多年裏,重華年年歲歲都會去看她,不見時,兩兄妹也總是免不了一月兩三回的家書往來,所謂至親摯友、無話不談,蓋若此矣。
而重華呢?
征和五年二月初二,國祀花朝節那日,慎嫻夫人赫氏誕皇次子,帝以為吉兆,甚重之,以賢帝重華為名,朝臣多色變,時赫氏晉貴妃。
重華——那是功德相繼,累世升平之意。
就連史官筆下,都是那樣記述的——他出生那日,萬鳥齊鳴,千岩競秀,百獸率舞,繁花盛放。
正是,盛世無雙。
他是生來,便被他的父親置於眾矢之的的皇子——有心也好、無意也罷,沒有人再有機會去向征和帝討一個答案。問一問他,為什麼在立了明榮太子之後,還會給次子這樣一個名字、這樣一個說寵可為盛寵、說害亦可為大害的位子,而重華,也承接著朝野內外,那麼多或質疑、或奉承、或冷豔、或巴結的目光,一路成長了起來。
於他,唯一剖心相待的,亦是隻有他的那個異母妹妹——伊祁箬或許永遠也不會知道,她出生時,重華有多歡喜、多高興。
可惜世事造化,到底卻還是將他們推到了針鋒相對的兩麵。
她八歲那年盛夏裏,西北戰亂四起,定王重華拜將領軍,親征西北平亂。交困之際,她自長澤而來,入帳協戰,助他指點殺伐,終是大敗戎狄賀蘭氏於野,逼其退守白骨關外五百裏。那個時候,保家衛國,攜手作戰,曾是他們之間最好的時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