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前塵舊夢 第九章·昔年國破(六)(1 / 2)

越止低下頭,看著穿過一人的咽喉直抵到自己喉下的軟劍,時間恍如靜止。

——劍尖仍在滴血,啪嗒啪嗒,如同落在元徽帝的心頭。

——軟劍穿喉,在越千辰刺出這一劍之前,他沒有想到這個被自己蠲棄了十七年的孽子,武功竟會如此了得,而在他刺出這一劍之後,越止心頭,亦早已想不得別的。

“孽子——!”使臣的屍身就如同一灘爛泥攤倒在他眼前,看著這方顯露出的,站在使臣背後的白衣少年,越止厲目狠視,赤紅的雙眸裏蘊藏著無邊的暴怒,仿若赫然蘇醒的惡龍,他指著三步之外的兒子,周身都止不住的震顫著,大喝——“你,你……你這個……你這個畜生!畜生!”

少年勾起紅潤的舌尖,舔了舔軟劍上的血漬。

淒絕如涅槃火鳳。

他一笑,攜一副斯文孤絕,徐徐道:“還要多謝父皇生身之恩。”

一句話燒毀他最後的理智,對麵那副可恨的嘴臉映在眼中,當年千闕之中,那人那樣一席雲淡風輕的話,又複浮上心頭……

——折母敗族,弑父亡國,此子孽緣深重,將會改寫江山命脈……

弑父亡國。

“你,你,你,你……!”越止後退幾步,幾近瘋癲,大喊著:“來人!來人!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給朕殺了他!”

沒有人進來。

——他是忘了,又或許自大了一世的帝王始終不曾認清,他的江山,朝野內外,所認的王,早已非他。

千華太子。

孟丞燦守在殿外,沒有放任何一個侍衛進去——其實,他也本不必這樣做,即便是這些帝王禁衛之中,也沒有一個會站在妄圖以千華太子之命,換一方王侯,苟且偷安的皇帝身邊的。

越千辰看著眼前瘋癲的男人,隻覺得可笑。

“嗬,殺我?父皇是覺得,亡羊補牢猶未晚,現下殺了兒臣,就能保大夜永世昌盛,太平無虞了麼?”他拖著劍,極慢的朝父親走去,劍尖摩擦在大理石地麵的聲音,有著異乎尋常的厚重,站定在男人跟前,越千辰勾起一記殘忍卓絕的笑容,一字一字道:“隻可惜,兒臣虛長這十七歲,早已非當年繈褓之中,任人宰割,隻能仰賴兄長護佑的嬰兒了。”

最後一字落地,越止愣了瞬息——對麵這少年的眼神,平靜殘忍,如遁入耳鼻的阿修羅。

“‘折母敗族,弑父亡國,此子孽緣深重,將會改寫江山命脈。’”嘴裏那間接念著決定了自己一生的預言,越千辰眼中散去笑意,說罷,調轉目光,不溫不冷的往著越止。

——越千辰沒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會親自動手,踐行那所謂天音,對自己的預言。

他沒有想到,自己會在既知之下,成全那人左右了自己這一生的預言。

“既然,父皇對所謂先覺的預言深信不疑,兒臣自當,一件一件,親自為您實現,不使您失望分毫。”

死咬著最後一個字,說罷,在越止驚愕漸次空洞的目光中,軟劍淩厲一動,自越千辰手中而出,甚至不過一個眨眼的功夫,就刺進了對麵人的心口。

越止連動手的機會都沒有。

越千辰一步步走過去,一寸寸將劍鋒推進父親的心口、穿過他的身體,演繹著一場漫長的酷刑。

最後,他站在越止的跟前,腳尖對著腳尖,無間。

從他的出生,到越止的死亡,這一刻,是越千辰這輩子距離生身父親最近的一刻。

他扶著父親的脖頸,伏在他的耳邊,一字一字說得輕定明晰:“九泉之下,您一定要看著兒臣——看著兒臣往後,是如何一步一步,改寫這江山命脈的——!”

“你——!”

他不知道,越止是怎麼有力氣,在聽完自己這一句話之後掙脫開自己的桎梏,忍受著那樣無可想象的苦痛從他的劍鋒下退出去的。

越千辰漠然靜立,就那麼看著父親在他眼前,胸口一個血窟窿,汩汩的冒著鮮血。

“越,千,辰……”

——那是越止此生,說的最後三個字。

伊祁箬安靜的看著越千辰,直至他的故事說完,她的目光幾乎都未曾變過。

——未曾因他弑父而評判,亦未曾因他話中講到的那場交易而動容分毫。

越千辰臨窗而立,深深的吸了口夜裏寒瑟的空氣,轉頭看著她,問道:“你知道你的長兄明榮太子,曾在琉璃灘一役之前,暗遣使節來夜,向元徽帝提出了一項交易嗎?”

伊祁箬動了動頭,仰麵眨了眨眼,未曾說話。

越千辰朝她走來,接著問道:“你知道在你二哥殺了我哥之前,你大哥——他要越止以千華太子的命,來交換夜帝臣服大梁,封王一方的結果嗎?”

伊祁箬站了起來。

雙手疊在身前,目光平靜的望著他,他點了下頭。

“我知道。”

越千辰蹙了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