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東海揚塵 第三章·月下無夜(五)(1 / 3)

這一年的木芙蓉開得稀罕,瀕臨隆冬,盛雪已落了許多場,可千園那一樹花開,卻仍是葳蕤婉約,毫無半點凋零之態。

越千辰負手站在木芙蓉下,微微揚頭琢磨著這一片白茫茫的清麗,也不知究竟是妖異,抑或吉祥。

伊祁箬進內室取了條玄狐大氅來,無聲走近他身後,自然而然的給他披在身上,玲瓏玉指穿梭在領口緞帶間,仿佛這位高高在上的帝姬,已然做慣了這等為人妻子當做的事情一樣。

越千辰低眸看著她的每一個動作,心頭蔓延開一股說不出的酸澀與甜蜜。

——原來自己想要的愛恨至極,便是這等不可說的味道……

“箬箬,”在她係好了大氅,將要收回手去時,他卻握住了她的雙手,一聲輕喚,將她的目光喚到了他容顏之上,默然相視中,她看到他眼裏比長澤水更悠遠的光芒,沉沉澱澱,平靜於不知名的穀底,繼而,她聽到他說:“你不知道,我有多想能與你並肩而立,共享餘生。”

曾經很多次,她因眼前這人的某一句話而動容訝然,而這一次打動她的,卻是那最後兩個字。

——餘生。

多好聽的字眼。

“如果——”眼底飄蕩的思緒一收,她緩緩歪了歪頭,看著他,問道:“我說如果,天命是可以選的,如是要你自己選擇出身,你是願意做今時今日站在我對麵的越千辰,還是甘願做這芸芸眾生中的一份子,平平凡凡,安安分分的,就此一生?”

嚐遍沉浮起落的玄夜太子,抑或與天下命脈無關的一介布衣草民。

如果沒有她,這會是一道極好做的題目,甚至於,他可以不假思索的選擇出答案。

可千回百轉的糾纏過後,他神色沉凝,卻是道:“我選你。”

——不是越千辰,便不會遇到伊祁箬,為此,他願意擔下亡國滅種之恨,不共戴天之仇,亦是甘願擔下生而折母,弑父殺君的滔天罪孽。

除她,無他。

望著他陰鷙卻不乏堅韌的目光,伊祁箬對這個答案並不算意外,但卻也逃不過震顫心頭。

半晌,抽出雙手,她若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轉而走進屋室中。

木芙蓉下,置了一方血玉案,赤紅豔厲的絕色,堪堪映一地潔白,美不勝收。

越千辰等在樹下,此間天已徹底黑了下來,夜幕上一彎月色峨眉,似也輕攏著一團霧氣,放眼天地人間,澄華堪入畫。

不多時,伊祁箬從屋裏出來,走到他麵前,將手中安穩奉來之物朝他示了示意。

“這副雲子,”她唇畔微微含著淺笑,目光淡淡落在兩籠雲子上,道:“你不在的日子裏,我揀選過無數遍,可從來在你之前,還未遇到過一個既夠格,也願意共我對弈的人。”

說著,她微抬起頭,望著他,含笑淡然。

——她知道,他是不會拒絕這一局手談的。

越千辰寞然與她對視了許久,到底不曾叫她失望。

血玉案兩邊,兩人對麵而坐,一方茶具裏被她隨手添了芙蓉花上一捧積雪,撚火細細得烹,雲子已開,案上,卻無有棋盤。

她執黑,先落一子,卻是在案麵邊緣之地,越千辰暗自勾了勾唇,也便跟著落了一字。

任何棋局的開場,似乎都是順利的,而真正的焦頭爛額,也都等在後方。

從容無爭的交替落子之中,先開口的是越千辰。彼時他一道目光平靜無瀾的落在棋局上,啟口清澹,忽而問道:“你還記得那次,我們倆交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