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越千辰將她帶到一座匆忙搭建而成的溫室中,見到那株梧桐木的幼苗之前,伊祁箬都不曾想到,他所指的‘一件事’,竟會是種下一棵樹。
“無奈眼下是隆冬,隻有先種在這座溫室中,待來年春暖花開時,再移種到府裏了。”
他說著,遞給她一柄鏟子,彎彎的眉眼裏帶著些喜悅的光芒,在這一刻,尤其像個得了寶貝的孩子。
“梧桐。”將鏟子拿在手中打量了一番,她哼笑一聲,饒有深意道:“眼見著,果真是要涅槃了。隻是你不知道嗎,大梁律明文規定,梧桐者,也是除宗室外,凡生黎庶不能碰的東西。”
聽了她的話,越千辰卻是疑惑的蹙了蹙眉,演得倒有十分誠切,問道:“凡生黎庶碰不得,與我何幹?”他那邊利落的下著鏟,沒一會功夫便挖好了坑洞,一時將幼苗落了坑,穩穩地扶好,這才抬首含笑對她道:“我有你,誰敢說我不是宗室?”
說著,眨了眨眼,示意她出一份力,將樹坑填好。
她心裏也是難為他為著這麼一件象征意義過強的事費這麼一番周折,無奈的搖了搖頭,隨即將手中礙事的東西一扔,抬手以內力一摧,頃刻間,便將那一坑的土穩穩妥妥的裝填好了。
那頭,越千辰抱臂在望,細細將這梧桐幼苗打量一番,眉眼裏盡是滿意。
伊祁箬就站在那兒看著他,忍不住還是兜頭給他澆去一盆冷水,輕哼一聲,道:“你還不是宸極帝婿呢,換句話說,即便是,我如今也是戴罪的帝姬,這樣犯忌諱的事,還不是有多遠躲多遠?”
對麵的男子眉間的歡喜兀然一頓,緩緩看向她時,便帶上些哀怨之色,踱著步朝她走過去,站在她麵前幽幽道:“怎麼一到叫我歡喜的時候,你就非要跟我唱反調呢?難道不知出嫁當從夫麼?”
她一聽,立時就失聲笑了起來,笑裏不乏嘲諷之意,挑著眉梢道:“出嫁從夫?你若指望這個,那你可找錯人了。”說著,她收起頑意,故作懇切的點點頭,提議道:“趁三書六禮還沒成,不如你換個人好了。”
“換個人是吧……?”他眯著眸子逼近她,下一瞬,直接出手去抓她的癢,臉上的危險傾散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少見的嬉鬧之景。
“換個人,我叫你換個人……”
思闕過來回話時,叩門而入,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情景。
一時間,看著那兩個沉浸在孩子似的玩鬧裏,連叩門聲都一時未察的人,她不意外的驚了一驚。
倒是那頭,伊祁箬見到她進來,漸漸散了玩鬧之心,收了同他糾纏在一起的動作,平息下心緒,轉而看向思闕。
“殿下,大人。”思闕回神,朝他二人施了禮,又向伊祁箬回道:“花相來了。”
刻餘後,客棧房中。
伊祁箬與越千辰一同進內時,看到的就是老態龍鍾的花仲欽一身便裝,穩坐其中,眼見其抬眼往這邊看來,那飽經滄桑曆練的眸中,毫無遮掩之意的浮現出一道不悅之光。
——瞧那兩人動作上雖無什麼逾矩之處,可那莫名流淌出的態度,落在這飽經世故的老人眼裏,便很是有些曖昧親密在。
實在是不妥至極。
伊祁箬心頭暗自動著,入內,對著緩緩起身的花相頷首一禮,眼角帶著些淺淡笑意,道一句:“花相,別來無恙。本宮有禮了。”
花相朝她二人各自投去一眼,眉頭已是緊皺,勉強道了聲:“宸極殿下。”隨即又將目光鎖在越千辰身上,現下已是十分明顯的排斥之意,若有所指道:“看來殿下在越太傅這裏,還真是過得舒心愜意。倒難為聖上多操那一份心。”
聞此,伊祁箬尚未說什麼,越千辰卻是淡淡一笑,頷首斯文道:“攝政王請相爺前來探望帝姬,千辰便不打擾二位說話了。”
說畢,一頷首,繼而便告退而去。
眼見她闔了房門,伊祁箬垂眸目光一轉,提步走到高座上正位一坐,抬手扶了扶麵紗,一邊從容不迫道:“皇上年紀小,早前本宮離開,心裏也有許多放不下,畢竟王是性情之人,平日難免有衝動之時,叔侄之上尚有君臣之綱,若是有朝一日我那哥哥犯了龍顏,總歸於兩方都不是好事。不過轉念一想,您是老臣,風骨氣量,又有我輩難及的閱曆,光曜殿上有相爺在,本宮也就沒什麼不放心的了。”
花仲欽在她下首的位子坐下來,待她說完這句話,他便輕嗤了一聲,道:“哼,殿下倒是打得好算盤。”說著,他深吸一口氣,拾起茶盞飲了一口,繼而沉聲道:“隻是老臣終究是老臣,於朝政之上,早已心有餘而力不足,您還是早作打算得好。”
眉頭一動,伊祁箬的目光立時轉到他身上去。
“相爺的意思……是要告老還鄉?”她作勢猜測著,繼而又拿出了裝傻的那一套,臉上神色淡淡的,撇清道:“那也要同王請命,上書聖上才是,本宮如今這般處境,即便有成全之心,也無成全之力。這才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