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東海揚塵 第八章·宸極帝婿(八)(1 / 3)

其實,很久之後伊祁箬再想起這一刻,都會驚訝於自己的心軟。

這一刻,亦是她第一次這樣真切的意識到,自己確確實實將這個將這個男人放在了心裏。

——明明有一個可以讓他更加痛苦百倍的機會,甚至連越千辰自己,都已經猜出了她接下來當有的路數,可是就在脫口而出的一瞬間,看著鴿子血下沉澱著曠世光芒的深眸,她卻沒有問出那個問題。

——她沒有問,‘倘若現在我說,我可以留下這個孩子,那麼在真切的知曉我就是那把業火的始作俑者之後,你還會不會要這個孩子?’

——她沒有問,‘現在我再讓你選,你說留,我就留,那你究竟是留還是不留?’

“琉璃灘一役,我見證了那場戰爭。”

兀然啟口,她卻是癡癡地道出一句無端之言。越千辰一怔,細細將她的所有情緒籠在眼裏,卻忽然間發現,不知何時,她眼裏已經換上了一團自己從未見過的深惘。

——深切如斯,他仿佛可以看到,點點氤氳間,正有些什麼被她鎮壓在心底最深之地的情愫,在以非同一般的速度醞釀著、蒸騰著,頃刻間,便要衝雲而出。

她隔了半晌,似乎是在回憶什麼,又似乎是在將一些直到這一刻才完全確認的事勾連融合,徹底的弄明白。

越千辰看著她放在案上的右手,拇指正搭在食指上動作極緩的搓動著,勾勒著銀繡的素白衣袖下,隱隱顯露出那隻被她時時刻刻都戴在腕上的別致銀環,恍然間,忽聽她以緩定的語氣,啟口說道:“你的哥哥——昭懷太子,越栩——他從未愛過我,但當重華的劍刺穿他的鎧甲、刺入他的心髒、結束他的性命時,我的心在凍結。”

眸色不期然的一暈,他在聽到這些時,心頭竟似能勾勒出那時的景象。

大梁定王,衡光寶劍,琉璃之灘,碎一地碧血橦花。

而她——宸極帝姬,多少次,他都在提醒自己,那一刻的所有景象,她都以旁觀者的姿態一一納入眼底。可在這一刻,看著她的目光,他忽然才意識到,那並非隻是一場決鬥。

在那場決鬥之中,她選擇了旁觀。她的旁觀,不僅僅是將他兄長的性命交給天,亦是將她自己兄長的性命交給了天意。

這一刻,他才忽然想到,當年,她其實還可能麵對另一個結局。

現在她說,她的心,隨著昭懷太子的死,而凍結。

“——那是春神都化解不開的苦寒,我感覺自己像是死了。這種生活持續了好多年,我把他帶回我的帝都,我為他建享殿於府,供奉安詳,繼而每一夜——每一夜我都在他的死亡中入眠,即使在夢裏,我也一遍又一遍經曆著那個場麵,穿梭在那種撕心裂肺裏,找不到救贖。”

第一次。

第一次——越千辰這樣清晰的在她絕世的容光上,看到那種不可說的痛楚,語言再紛繁,也都是蒼白。再沒有什麼詞句,能訴說出那種焚心裂骨般的傷痛。

心頭一陣恍惚,他心頭點染著微酸,可一股更強大的共鳴卻自心底噴薄而出。

等他弄明白時,才發現,原來,自己還是在心疼她。

嗬,多可笑。

“直到你出現。”

他的可笑凝固在胸腔裏,眸光追尋著她的雙瞳而去,他在那裏麵看到了一絲類似於解脫的光芒。

極深。

垂了垂眸,她徑自沉吟片刻,忽然輕笑了一聲,隨之手指一緊,卻是道:“世子那麼好,好到我不敢沾染,甚至不敢觸碰。我從未踏足過側帽台,就是這宸極府,也唯有殿下忌辰那日,他才能來。他那麼幹淨,我崇拜、仰慕,甚至在兩國交戰、最艱難的時候,他在我身邊,我那麼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