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長久的無言以對裏,安定王垂首,意味深長的笑了笑。
“也是,這個問題,你是沒法回答的。”分明是與她說話,可又像極了自語,眼底傾散開一股分明的蒼涼與失望,姬渙意味莫名的輕笑一聲,繼而道:“千百年來,世人看修羅姬氏,何等強宗鼎貴,殊不知這天下的安定,代代相傳,莫不是修羅姬氏以骨血祭獻出的。先帝曾經做過衝決規矩之人,我也曾以為他會是大梁期盼已久的明君賢主,可最後卻成了同元徽帝一般比較的人物。你又有什麼辦法呢?開始那些年,你總是對他抱有希望,總得……以君臣父女之禮相待於他,不是麼?”
說到最後,他側過頭,朝她投去無可奈何的一眼。
十幾年苦難之中,伊祁箬始終覺得自己還是受青帝眷顧的——至少,這世上還有那麼幾個人,會寬待她、理解她,即便,她並不認為自己值得他們的善意與慈悲。
眼見著她露出的雙眼裏光芒漸隱,依約湧上些愧然的情緒,安定王一歎,隨即如一個最平凡的長輩一般,抬手拍了拍她的頭頂,在她微怔的神情中,對她道:“你呀,本王說過多少次,不怪你。”
是,確實是說過好多次了。
可已經發生的事,她也無法三人成虎,隻因他們的寬恕,便也消散了自己的愧疚。
更何況,論到底,這天下到底還是恨自己的人多啊……
一旁的安定王卻仿佛早已洞悉她的每一寸心思,“你要謀的是萬世長短,而非極樂世界裏的那點子愧疚之心。還是那句話,但凡為你所謀故,無論你做什麼,修羅姬氏都是你最不必擔心的那個。”
並非第一次聽到這句話,可每聽一次,她心頭都難逃震撼。這樣的話,若是出自單單出自世家也就罷了,偏偏,是出自修羅姬氏。
——舉世有史,最與修羅無關,也最無可撼動的世家門閥。
許久後,將將平穩了心緒,她徐徐吐出一口氣,搖頭道:“……您從來都是不屑於權謀之人,我至今不忘,當年梁夜大戰,修羅姬氏根骨獨樹,拒不出兵。世子之慈悲,便是源自於家風,是以您不能怪我疑惑,為何這些年您會選擇我?”
她不明白,當年世子請兵時,安定王曾閉門三日不允,可大戰過後的這些年,他卻能對自己這個始作俑者說出這樣的話、做出這種種支持之舉,難道就真的看得如此通透嗎?
安定王漸漸散了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泓深邃無匹,注入眼眸之中,比海更深。
他隻說:“本王相信你做的所有決定。”
她一怔,下意識脫口喚了一聲:“王爺……”
卻是再無後話。
那‘相信’二字、那‘所有’二字,何其深重!
可這樣的信任,卻給了一個間接害死自己親生女兒的人,又是為何呢?
姬渙緩緩舒了一口氣,看著她的目光,卻又似乎不全在她身上,許久之後,一片微風和煦裏,他道:“綽綽,你是他最喜歡的。”
腦中如一個驚雷炸開,一個從未出現過的念頭在這一刻突如其來,甚至禁不得她推卻,就那麼以流星之速占據了她的全部思想。
——可這個問題,為著尊重二字,她甚至不能開口去問眼前的人,唯有霎時驚恐起的目光可以表現出她心頭的震驚。
她相信以安定王的才智,一定能從自己的眼神中讀懂那些難以啟齒的意味,可是對著她赫然惶恐下的神色,他依舊笑意清淺,未有絲毫解釋。
——沒有解釋,便是最可怕的。
伊祁箬不大清楚自己是用了多長時間方才勉強平靜下心神的,唯有一點——在平靜之後,她卻是驚訝於自己的接受能力。後來,她想,或許在知曉此事伊始,她所以會有那刻骨的震撼,並非是覺得此事不合理,而是因為那麼多年來的毫無端倪。
很久之後,在她終於冷靜下來時,暗自換了好幾口氣,她強迫自己不再想此事,換一個角度之後,卻是向安定殿下道:“可即便是他,也並非每一個決定都是正確的。”
——更何況我?
瞬息,她以為自己是眼花——竟會在溫潤仁德的安定殿下臉上,看到一個足以歸類於孤傲與殘忍的笑意。
——那般桀驁,卻仿佛,那才是真實?!
隨著那縷真心,他道:“本王心裏,他不必正確。”
安定殿下是在宸極帝姬至天狼穀後第三日走的,而叫伊祁箬意外的是,姬異卻並未同父王一道回返家城封地,反而是在安定王離去當天傍晚時分,遣人與她送了一封書信後,帶著隨侍與護衛離開了天狼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