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風塵之會 第二章·玉淵蒼龍(一)(1 / 3)

自梁夜大戰之後,庶民休養生息了這些年,到了永安六年歲尾,這份安逸也終究徹底被打破了。

年底圍爐過後,四方戰場已漸成僵持之勢,這其中尤以海上戰場是最為耗費軍力,也是最不見起色的。

夜下,伊祁箬披衣站在窗前,寒風刮得窗格吱呀不歇,忽然身後有一團熱源靠近,隨即,她便聽到那人在自己耳邊意味不明的問了一句:“你還不用長澤軍?”

宸極帝姬默然一笑。

抬首看著星河高懸於夜幕之上,手指緩緩在窗邊滑動,她隻說了四個字:“時間未到。”

越千辰眉目一動。

——她說,時間未到。

時間,而非時機。

那代表什麼?

代表,如今她並非不想用長澤軍,而是她對霍子返的那個承諾,那個期限還未到頭而已。

嗬,心頭一笑,他想著如今四方戰事吃緊,尤其是海上鏖戰不歇,可她卻還這麼一直熬著,就是為了那個承諾,想想不覺可笑。

這樣想著,他眉目一挑,看這她的側影,問道:“死人比活人重要?更比江山重要?”

伊祁箬聽得出他話裏的諷刺與不認同,可是對他這樣的態度,她卻是覺得好笑,偏了偏頭,她道:“你若不以為然,那不如獻出那半闋《太平策》,還怕江山沒有太平嗎?”

一句話瞬息將他堵得無話可說,再一想來,可不是嗎,自己又有什麼資格去諷刺她將已逝的舅父放在天下百姓之前呢?

他自己,不也是將兄長放在了萬物之前,是以,方有如今種種,與日後將要有的樁樁麼?

“也是,我是沒資格說你的。”他低頭一笑,自嘲一句後,卻又玩味起來:“我就是好奇,你手下還有誰可用?僅憑周將軍與蘇泊正兩人之力,恐怕護不下那萬裏海岸罷?”

伊祁箬並沒有否認。

“的確是護不下。”大方地承認之後,她回身,與他對視著,歪頭問道:“難道我非要用人麼?”

越千辰瞳眸一縮。

他皺著眉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她哼笑一聲,問:“我不是人麼?”

言下之意,她這是有意親自掛帥出征了。

可是越千辰摩挲著下巴,卻是對她這番話裏的真假很是質疑。

“這個時候,你敢離開不朽?”

——這個時候,她怎麼敢離開不朽?戰場的確需要她這樣的人卻掛帥領兵,可是這帝都,她若走了,還能有誰一心為著伊祁氏的政權而殫精竭慮?

難道是兩個月前才剛被她頂著滿朝嘩然推上相位的聶逐鹿嗎?

還是自己這個頭上頂著越字的宸極帝婿?

不,她跟本無人可用。

尤其,還是治國之才。

可是對於他的疑問,伊祁箬卻並沒有多說,隻是唇邊那道輕輕淺淺的笑意,多少卻是在彰顯著這人的胸有成竹。

翌日早朝之後,宸極帝姬未及蘭台理政,卻是直接出了紫闕,軒車禦馬,便往帝都裏平素最低調的一座王孫府宅的方向去了。

青王殿下好端端的正就著後院雪景在臨摹一副舊帖,聽到下人來報,說是宸極帝姬鳳駕蒞臨之時,好半天都未曾回過神來。

而等終於回過神來之後,這位自在了半世的伊祁氏嫡脈王爺卻是擱筆收卷,眉眼中湧上一股多年未見的愁緒。

這個時候,她來,想也不必想,就知不會是什麼愉快之事。

叫人將帝姬請入了前堂,隻見那白衣鬼麵的侄女進了門來,未及屏退左右,首先便是朝自己恭恭敬敬的福身行了個禮,出口的話也是親近不乏敬重的語氣,道一句:“叔王長樂無極,多時不見,宸極一向少禮了。”

青王見此,心頭不由一聲哀歎。

半個時辰後,等左右盡退,宸極帝姬將此來的目的一五一十的與這位長久不過問政事的叔叔盡敘完了,青王殿下的眉目便更為深沉了。

即便不過問政事,可家裏還有個掛著宗正之名的兒子,對王府外事,他這位王爺又豈會一無所知?

同君羽的海戰不甚順遂,這倒也不是什麼稀罕事,他想即便是伊祁箬,從一開始也一定便有所預料,可是他想不通的是,她此間何以就會這麼衝動,竟真起了親自掛帥出海之心?

沉吟半晌,伊祁暝開口,字斟句酌:“即便我應你所請,暫代監國之位,可你從未打過海戰,此行未免稍欠考慮。”

沒打過海戰是真的,她也知道叔王這是怕自己沒經驗,想來還不抵費心尋個有經驗的將才出戰,而自己還依舊坐鎮帝都來的穩妥。可是私心裏,對於經驗一事,放在自己身上,她便不是那樣在乎了。

鬼麵下帶了些不羈的笑意,她道:“兵家之道,不外乎都是那麼個道理,當年入定王帳之前,我也從未打過陸戰呐。”

這倒是確實。而昔年那一場仗的結果不也一樣是大勝戎狄,必得賀蘭衝節節敗退麼!

可是此間對手換做了君羽歸寂,青王心頭便不得不多了一重憂慮。

畢竟那人的出身……

“君羽歸寂……”緩緩將這名字一喃,他搖了搖頭,沉聲道:“不是個善茬。”

伊祁箬握著銀環的手指一頓,片刻,頷首鄭重道:“我知道叔王的擔心,就因為他出身上的淵源,是以這一戰,才唯有我能打。”

——別人,無論是誰,都不能恰如其分。

可伊祁暝腦中一動,卻想到了另一個人,隨即對她試探道:“不如考慮考慮別人?”

伊祁箬便問:“叔王是指……?”

“世子。”

——簡單利落的兩個字,可對麵的人卻是立時便搖頭駁了去。

伊祁暝一蹙眉,才想問一句為何,伊祁箬便已將答案給了出來——

“慈不掌兵。”

伊祁暝赫然一怔。

姬格是慈悲之人確然不錯,可是論及掌兵,放眼過往,他卻也並非從未掌過。

而且,一旦他有所出手,結果往往是其他人隻能望洋興歎的。

伊祁箬知道他的疑惑所在,想了想,披肝瀝膽的解釋道:“當年他因我之故曾犯過這個忌諱,那時我便決定,不到萬不得已九死一生之境,絕不讓他再做違心之事。”

伊祁暝並非不懂她的顧忌,實則,若非實在到了這個關口,他也不願意讓那人在牽涉進這殺戮之事中,可是如今這麼想來,請姬格領兵出征,讓她得以繼續坐鎮帝都,卻是最好的法子了。

心底仔細措了措辭,他道:“他與衝淩城有過故舊,比起你一無所知,卻是要更適合去打這場仗,更何況你也清楚,論身份,他與君羽歸寂……”

不待青王說完,她卻是笑著將這話攔下了,隻道:“那就是以大欺小了。”

按著東北那邊的輩分論,實則,自己與君羽歸寂才是平輩,而姬格……則不然。

眼看話說到了這個地步,伊祁暝看著這個固執至極的侄女,心裏也明白,自己無論再說些什麼,也是動搖不了她那心意的了。

“唉……”沉沉一歎之後,他還是做了最後的確定:“你當真想好了?”

伊祁箬從容頷首,道一句:“全賴叔王成全。”

“……好罷!”應下了,免不得便要去想些別的事,而青王殿下所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那,帝婿呢?”

——那人那麼個身份,此刻宸極帝姬若是遠征,那將他一人放在帝都,便是十分危險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