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送走了君羽緹之後,兩方之間越發安穩了數日,海麵上風波乍靜,然而伊祁箬每每上船檢視,看著那箭矢火藥備在那兒,心裏總是難安。
這一回便是搪過去,往後又當如何呢?
當時姬異問她,覺得越千辰與君羽歸寂之間可是有所勾連之時,她說是不知道,實則兩人卻都是心照不宣。憑著觀音娘子那層關係,以及越千辰這些年在境內發展的那些勢力,兩人之間互為表裏,若不依傍才是奇事。眼下越千辰那裏實力不明,若是待他緩過一口氣,再聯絡幾個盟友,到時候內外夾擊,便有的自己好忙了。
思及此,她不由歎了口氣,下岸進了帳中,尚未坐穩,身後便帶過一縷涼風來,驚的她身上一冷。待動了動耳瞬息將那人的內息歎了分明之後,她便是一記白眼兒翻過,回身拂袖,鬆怠怠的道了句:“來啦。”
“哼……”角冷哼著瞥了她一眼,便徑自撿了她下手的位置坐了,緩出一口氣道:“伊祁夙素在沉翼等人的護送下到了連華手裏,我算著時辰,你也是該找我了。”
伊祁箬眼瞼動了動,想著那時自己派去護送錦衣至逐明的人,不成想到今日又做了這麼個功夫出來,想了想,她隻道:“差不多了,你看看吧,錦衣應該快將沉翼他們幾個給我送回來了,等他們回來……”說著,她眼色一邊,堪堪包了許多深意在其中,也不將話挑明,隻對他道:“你知道該怎麼做。”
角略一思忖,少頃不說回話,隻哼笑了一聲。
他問:“你還相信……錦衣會將人送回來?”
這話裏倒沒有諷刺,隻是當時她將人擱到錦衣身邊,傳到命令是,公子一日不叫他們回來複命,他們就隻消供公子差遣去,彼時本是奔著逐明事多,生怕往後再有什麼照看不到的,便是他們一直在錦衣身邊,她這裏也才放心些,可不曾想後事一出,這人一時不見,命令卻是未曾收回來的,長澤軍素性有一個算一個的虔誠領命,雖至今日是這般局勢,但也不會在未曾收到主母命令之前便違了樓錦衣去的。
角這一問,本是要勾她說一句,派人去將沉翼等人傳回來的話,可是伊祁箬卻隻看了他一眼,繼而笑問了一句:“你什麼意思?”
角挑挑眉,也不說話,她便道:“比起我來,你給跟他更近些,快三十年的交情,你還不知帶他什麼人性?”
算來她雖也在長澤長了那麼些年,可到底不比錦衣、無端自小長到二十來歲的光景,更不必他們與眼前這位長澤軍主帥關係牢靠。這也是為何,舊日裏曾有那麼一回——子返病中,頭一次明示要將長澤與長澤軍交予宸極帝姬時,卻是惹得角老大的不痛快,後來伊祁箬想,估摸著那也是這人追隨舅父一生,為數不多的抗辯之舉。
熟料此間角聽了他這番理論,卻是極盡諷刺的一笑,道:“嗬,過去咱們都以為自己知道,最後不也都打了嘴了麼?你倒是有心待他仁至義盡,就怕沒人念你的好。”
伊祁箬聽著這話,實則心裏是和暖多過悲涼的,隻是嘴上卻仍是道:“我待誰如何,從來也不是盼著誰如何待我。如今四境不穩,各派關係複雜不好分辨,我有什麼話,你聽命就是。”
“是,聽命,怎麼敢不聽命……”角聲音微長,頓了頓,垂眸不見神色,道:“他靈前我答應了要聽你的,這輩子你一把火燒了整個江山都罷,我能如何,不外乎還是聽之任之,翊之襄之罷了。左右——也不過是這一輩子的事兒。”
是呢,不光父子兄弟,親仇皆罷,什麼又不是有今生沒來世的呢?左右,也都是一輩子的事罷了。
幸好,也不過是這一輩子。
默了片刻,伊祁箬手裏捧著茶盞,望向他,問道:“難辦嗎?”
角聽了這句卻是好笑,道:“不難辦,你也不必我來辦。”說著,他長身而起,挑著下巴對她道了一句:“……我聽信兒,你自己保重。”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伊祁箬輕出了一口氣,往後靠上椅背,眼裏凝光流轉,卻是又一番費神深思。
不多時思闕進來,看她那裏闔著眸,一時也不願驚動,熟料伊祁箬那裏卻是先開了口,眼眸未開,隻問了句:“怎麼了?”
思闕便回道:“對岸來信兒了,”說著遞上一副帖子,繼續道:“君羽歸寂請您明日黃昏,海上一敘。”
伊祁箬抬了抬手,思闕便將帖子遞進她手裏,卻也一時不見她睜眼去看,隻是拿在手裏緩緩的摩挲著邊緣。這樣過了片刻,思闕沉吟著,問道:“來使還在外頭,您意欲如何?”
不等伊祁箬說話,外頭,姬異便走了進來。
“我去吧。”
姬二公子聞訊而來,頭一句話便是極盡平和的三個字,這下子伊祁箬倒是睜了眼,隻瞪他一眼沉聲道:“說什麼胡話,你既說要見我,即便我不去也就罷了,你去什麼去!”
那邊思闕過去扶著姬異引了座,便聽他笑道:“這一麵如何不見?不過見是一回事,個中深恐有詐,不得不防。我這個身份,縱然比不得你,但想必也不至於壓不住場子。”
伊祁箬便道:“你都說其中有詐,我更不可能讓你一個人去。”
她這話裏有話,姬異也不忙著辯駁,默了半晌,隻聽她那裏朝思闕吩咐道:“去回話罷,我倒要看看,君羽歸寂……敢不敢上我的船。”
等到了翌日,卻是頗有些霧氣的天色,黃昏時分,宸極帝姬登船朝著海中央而去,隻是船上陪著的卻非姬二公子,而是一向少在四方活動的衡光侯,赫子雋。
兩方船隻在海麵上相遇時,彼此間隔著不到兩丈的距離,宸極帝姬站在船頭朝對麵看去,卻隻見得苑姬在那裏,身邊跟著一隊護衛,各人皆執箭矢而立,看上去倒不像是來講和的。反觀她這邊,身邊雖也跟著人,但自她往下,無論子雋、思闕,抑或是後頭的幾個侍衛婢女,身上若有兵器的,也都是佩劍短刀罷了,這一時若是真有個什麼,這準備上便是落了下風。
不過伊祁箬看著苑姬,隻一眼帶過,左右不見君羽歸寂,便引得她一陣笑,之後那清淩淩的聲音隨著內力被清楚的傳到對麵的船上,卻是在問:“君羽國主,本宮孤陋寡聞,竟卻不知,這逐明國風……原是男子素習願好躲在女子身後……以謀大事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