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不知道,那雙色的重瞳,是一種標誌。
青卷有載,天音異者,生而有預言詛咒之賦,凡有出口,必成讖,主天下大變。
而這樣的人,由古至今,從來都隻在一家一族中出,且是一代一人,從未有變。
——修羅姬氏。
這樣的局麵,是在德王姬渙這一代方才有所改變的。
——兩子兩女,除二公子生而闔眸不開,以為盲目者外,更無一人有那樣一雙眼睛。
知道內情的人都以為姬氏的魔咒,終於在這一代得以衝決,江山自此,也不會再有第二個天音。
可事實,卻絕非如此。
長絕崖頂,伊祁箬望著東北方向的長澤,過往一幕幕浮萍追憶悄然湧現,她想著當年那雙妖異至極、詭豔無邊的重瞳,卻是直至今日,也無法同那個溫和標致的公子異聯係到一起。
過去,她不是不知道姬異的秘密。
可是,她沒想過會有今天。
“其實不是古來獨一,”斂了回憶,她垂眸歎了口氣,目光從遠處收回,回身看向後麵負手而立的姬格。
她說:“其實是——但凡擁有那雙眼眸的人,都是帝王的心病、天下的忌諱,都在出生的第九十九天,便為親生父母以血劍結束了這紅塵一遭。”
她說:“他們都死了,可姬司活了下來,他成了天音子。而現在,姬異也活了下來,他是安定之王,他與越千辰站在一起,他——”
她無力的笑了一聲。
——她想起了當年天音子的那句話。
那人曾說,越千辰,並非他手中的那柄利器。
而今,一切仿佛都再明白不過了。
她走前兩步,一頭頂在姬格肩上,目光接觸著腳下的地麵,很是有些哭笑不得。
他聽到她在說——“他——是他的利器。”
姬異。
姬司。
那一對有著同樣宿命的、同樣早該在出生時便為親父以父母之血手刃祭天,以供奉天下太平的叔侄。
舊日裏,子返曾對她說,天下是霍家的,可是天下太平,卻是以姬氏一代一代的碧血染就的。
是以,在大梁,修羅姬氏,從來都是一個至高無上,也從不必擔心功高震主的家族。
那時候,她第一次在長澤水邊遇到姬司,隨即便回到台上與舅父說起這樁新聞。她現在還記得在那一瞬息的波瀾之後,子返的眼眸裏蘊含著如何的情緒。
溫柔旖旎,卻不僅僅隻是一句情長氣短,那神色——分明是鄭重到仿佛這天下唯剩那一樁對壘——一樁獨屬於他們二人的對壘一般。
他們之間,沒有仇怨過往,隻有恩情二字,可就是這樣的情愫之間,他們是對手。
姬司——是霍子返親自為自己創造出的對手。
這一世,他們多好。
“你不知道他是誰呢……”
——那一年,子返聽罷了她的話,就那麼放遠了目光,似歎非歎的一句,如是道。
於是她疑惑起來,便問道:“您知道?”
霍子返便咯咯的笑了起來。
他佯然一歎,緩緩道:“怎麼不知道?這世上睜著那麼一雙眼睛的,唯有那一個人罷了……”站起身來,舉目望向水麵的波光,他沉吟片刻,又道了句:“至少如今還是這樣。”
那時候的伊祁箬,就算再是聰明,可在什麼過去都不知道的情況之下,依舊是很難洞悉他這話的意思。
於是乎那時,她隻是濃一懷深深的好奇,朝著高深莫測的舅父追問道:“他是誰呀?”
霍子返似乎還從未見過這小丫頭這樣執著於一個人、一件事,於是他低下頭,摸摸小丫頭的頭頂,調侃道:“喜歡他?”
沒想到,伊祁箬竟然很是想了一想這件事。
於是霍子返的神色便有些不好看。
——怎麼能喜歡他呢?他的綽綽,需得隻喜歡自己才是正確的!
不過就在他將要鬧脾氣的檔口,趕上那小丫頭終於想出了個結果,正正經經的抬起頭朝他道:“喜歡您……!”頓了下,跟著解釋道:“好奇他。”
他想想,似乎還可以接受這麼個解釋。
畢竟那雙眼睛——自己當年不也是因著好奇,方才有了如今這麼些的故事麼?
之後,看著一臉疑惑之意不散的小丫頭,他終於鬆了口,悠悠遠遠的說道:“他叫……司。”
“‘司’?”伊祁箬想了想,問道:“隻有一個字……?”
她的舅父告訴她:“這是他的名字。”
於是她就問:“那他姓什麼?”
子返就說:“他不喜歡提他的姓氏。”他說著,似乎自己都覺得好笑,想了想,繼續道:“他巴不得要忘記他的姓氏,可越想忘,偏偏記得便越清楚。”
——也是為人的可悲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