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八年二月初二,花朝國祀,安定新王姬異連越而反,朝夕之間,修羅封地以南,過孽龍嶺,姬氏連收三州二十七城,梁失疆土十之有三,帝都人心動蕩,黎庶惴惴不安。
三月中,修羅軍南犯千華,遭逢長澤軍守將,兩方僵持不下,有數月矣。
蘭台上,姬格進門時,正逢才結束了一場議政,一大堆的軍機重臣正魚貫而出。他進去時,就見伊祁箬一個人坐在那兒闔眸揉著額角,連思闕與酡顏都被她遣了下去,除了案上那亂糟糟的一片奏章戰報之外,四下皆是冷冷清清的樣子。
他心頭一歎,走了過去,站在書案之前沉吟片刻,輕輕淺淺的聲音緩然而出,積聚了幾多的無奈。
他說:“叫長澤軍出手吧。”
伊祁箬摘了麵紗,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不到時候。”她抬頭睜開雙眼,看著他道:“長澤軍聲名在外,並非浪得虛名之輩,可是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
姬格眸光中波瀾微動,隨即便聽她一歎道:“他們於這天下並非沒有對手,修羅軍百年葆光,那‘修羅’二字的名號,並非是白來的。”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似乎,也不是太遠。
先王姬渙承襲王位之前的修羅軍,聲名動天下,曾幾何時,蓋因修羅一軍之存,夜軍百年間不敢犯東境孽龍嶺以北。曾經的修羅軍,是這普天之下唯一能與長澤軍過招的軍隊,而這姬霍兩家,偏偏又是素來同氣連枝。
可今天,這局麵也變了。
姬格不是不知道這些,想來若非先父因崇尚和平二字而封斷家軍刀戟輕易不出兵動武,那麼當年的梁夜大戰,或許也不必持續那麼多年。
他在一旁坐了下來,少見的現出一些疲意,向後仰了仰頭,道:“槍長久的不擦也要生鏽了,他們多少年沒有打過仗、沒有與外人真真正正的動過手了,過去兩方遭遇能碰個伯仲,可如今,修羅自是要落個下風了。”
她聽著,沒忍住便笑了出來,往椅背上一靠看著他道:“沒見過你這樣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的,”說著,那笑意消散,取而代之的一陣遙遠的追憶。
她說:“你忘了,八年前……是你親自帶著修羅軍上戰場的,怎麼能說長久的未與外人動過手了呢?”
那年,琉璃灘一役之後,夜國所有的兵力都自四麵八方退守千華及其衛城之中,又因著越奈與重熙之事,她帶兵前去,除卻兵力不足以對抗城中餘眾之外,更是一時難以下手,就是那個時候,姬格站了出來。
他在修羅,不知用了什麼樣的辦法,硬生生是從先王那裏討來了兵符,最終帶著十萬兵馬一路收奪夜都各大衛城,可是到了最後,千闕裏,他還是去晚了一步。
他沒有來得及保護她,也沒有來得及救下那一宮的三千亡靈。
總歸,還是來不及。
伊祁箬歎完一句,轉頭去看他,卻見他此間微低著眸,眼裏的情緒微微有些不好看,似乎,竟還像是有些自責。
莫名的,她心頭抽了一抽。
——怎麼,他會有這樣的表情?尤其,還是在自己的這句話之後?
她隱約意識到什麼不好的事,心頭忐忑著,站起身來走到他跟前蹲了下來。
姬格朝她看過去,隻見她仰著頭看著自己,眼裏有些探究、疑惑與恐懼。
“你一直沒回答過我那個問題……”她拉住他的衣袂,“當年姨父明明是不同意的。”
——當年,最初的時候,姬渙明明是持中立態度,不同意出動自家軍隊參戰的。
可是——
“後來他又怎麼會將那十萬大軍的指揮權交給你的?”
姬格有些累。
他勉力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她的頭頂。
“對不起啊……”連聲音都莫名拉長了起來,他跟著道:“我騙了你一回。”
這話說得就很是不明白了。
心頭一聲咯噔之後,伊祁箬蹙了蹙眉,又強作鎮定的笑了笑,問道:“什麼事?……你總不會到今日才要跟我說,當年先王根本就沒同意罷?”
姬格搖了搖頭。
“說不上同意,但也不是不同意。”
那話,果然還是很難說出口的。
而與此同時,伊祁箬也想到了有人曾經對她說過的話。
——那些意味不明的意指。
姬格還是笑著,將這事說得雲淡風輕:“父王給了我兩個選擇,要麼死了領兵助戰的心,要麼……放棄安定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