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不是乖孩子是旅人(1 / 2)

我想我大概猜錯了,周先生在最後的一封書信裏寫的,他真正愛過我的話。他因為不敢麵對這真實的感受,所以才會讓別人將信帶給我。他不敢麵對我,不敢麵對他的內心,所以才去做個畏罪潛逃的人。

他能逃到哪裏去呢?

那所謂的兩者都無法選擇的人,即是兩者都拋棄之。

起風了,傍晚的赤島在嗚咽,綿軟的晚霞一瞬間消失了蹤影。海灣上烏黑的漁船還停在近海,懸在船頭的吊燈搖曳著。

這樣子看來,潮汐就要來了。

我想自己並不是不通情理、刁蠻任性的孩子。所以,如果大家再聽我娓娓道來時能體諒一下我的感受。我的媽媽呀,你也需要理解我,我真的需要時間去承受,選擇背上行囊踏出你那小小的理發店的時候,我想我再也不會見到比這更小更金光燦燦的理發店了。我難以接受有一位陌生的先生是父親的事實。更難以接受的是,他曾經是一個殺過人的囚犯。

仇範還在身邊的時候,得用某種難得的借口,數落自己的命運。那樣就可以去她那裏躲一躲,鑽進她烈焰紅唇的溫柔鄉裏,摸摸柔軟的乳房,一個難熬的夜晚就過去了。可不久前,她出了事情,耐不住家裏人的軟磨硬泡,一個人跑到韓國去了。

於是我就向她學習,雖然在離家出走這方麵毫無經驗,但是缺乏理性的思考就缺乏了恐懼。

我打電話給她,國際長途裏,她的聲音說著說著就變成一絲絲呻吟。我想我得掛電話了。

“來啊,來啊。”她帶著不規律的喘息,突然笑著說,“你去赤島吧,那裏現在真是人間仙境呢。”

我得向她學習,學習紋身、沒事整個鼻環玩玩,也學習她的神經境界,學習在精神上孤注一擲地膚淺和浪費。

赤島和很多年前一樣,的確還是很美。我無法形容地太透徹,隻有身臨其境,當那無法阻擋的紅色的光彩映在你的臉頰,映入你的眼簾,才能體會這種被迷惑的舍不得離去的感情。我有些貪婪地呼吸著這裏的空氣,雖然腥臭的,並不怎麼好聞。這裏的海灣是出了名的寧靜和美麗。在地圖上,正麵它是一個緊實的蜂窩,從海上一側眺望,卻極像一片女性的bra,那蕾絲的質感和空氣感十分醒目。

它位於大陸東部偏北方向,是眾多燈紅酒綠的城市中不起眼又稍顯繁華的一個。每逢秋冬季,日本暖流帶著它高溫、高鹽的“黑潮”離去,奔赴渤海的時候,海灣幽幽地沉寂下來,一夜間就會長出大量紅色的海藻,肆無忌憚地覆蓋得漫無天際,將整個海灣侵襲得一地不留,仿佛大半邊天的火焰,熊熊地燃燒著。大風也是城市變化的雕刻師,她將海風吹進市中心,淋漓地一場場大雨,將地勢疏鬆的土地衝刷成千湖千島。“赤島”的名子由此誕生。 她在黑夜裏,被熾焰海藻點燃的花火,像一席席綾羅綢緞,在海風中飄舞、飛揚,泛著金光。海灣靜謐地睡著,卻像一個睡美人,用她輕軟的呼吸和顫動的睫毛敲擊著我的心髒。而懸在頭上那空靈的圓鏡子,不由讓人想起敦煌無名氏的那首詞:“天上月,遙望是一團銀。日暮更闌風漸緊,為儂吹散月邊雲,照見心上人。”

心上人有誰呢?

直到現在,我的腦中總是十分混亂,幻覺和回憶交錯呈現,淩亂的長發、淹水的公路,疾馳的汽車,還有一幅幅六月的油畫上用胡亂堆積的顏料拚湊出的裸女;刹車聲、尖叫聲、警笛聲呼嘯而過。潮水襲來,夜幕降臨,藍色還是褐色的雨漫天漫地。周先生,攔在我的車前,整個人沁在遠光燈裏,雙手沾滿鮮血,他的臉,冷靜而殺氣騰騰。

而那在綠色的風裏、舉著紅色高腳杯、搖擺身姿的裸女,還咯咯地笑著。

他可是一個心上人,卻正是登陸在我心之諾曼底的、吞噬靈魂的海盜船。

天下著滂沱大雨,伴隨著陣陣轟隆隆的巨響,已妨礙我聽不見任何聲音了。對於懦弱的我來說忘掉回憶,忘記周先生的難度異乎尋常。默默地承受著活著的痛苦,做一個悲痛欲絕的人,做一個巴不得能一夜白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