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說“別難過”之類的混賬話,隻用力去捏她的手,一遍遍喚她的名字,道:“你還有我。”
但婉瀾還是不說話。
陳暨不敢看她的表情,將她整個上身都摟在懷裏,在她背上輕輕拍著。
她經曆兩次喪子之痛了。
陳暨這才慌了起來,將她從自己臂彎裏撈起來晃著:“阿瀾,你說句話。”
婉瀾轉動眼珠:“說什麼?”
陳暨鬆了口氣,又將她抱住:“我以為你悲傷過度了。”
婉瀾在他耳邊歎息,低聲發問:“你母親怎麼樣?”
“已經抱病了,一直在哭。”陳暨道,“她說她對不起你,要來給你請罪。”
“請一萬遍罪,平康也沒了。”婉瀾道,“這是我的報應,我兒子死了,我卻還或者。”
“阿瀾!”陳暨提高音量,同時將她抱得更緊,“這不是你的錯。”
婉瀾在他肩頭閉上眼睛,眼睛酸澀,卻流不出淚來,她隻覺得心裏全部空了,周遭空氣冰冷,身體上所有的感知器官在一瞬間全部失靈,使她壓根感覺不到陳暨渡到她身上的溫度。
她想從陳暨臂彎裏掙脫出來,卻連動一下指頭的力氣都沒有。
陳前受寒夭折在揚州陳家的消息很快被謝道中夫婦得知了,陳暨去麵見嶽父大人,秦夫人則急匆匆上到婉瀾繡樓上來。婉瀾正在床上仰麵躺著,聽見秦夫人上樓的動靜,竟然自己從床上下來,向她屈膝問安。
秦夫人一把摟住她,大方悲聲:“我可憐的孩子,我的姑娘。”
婉瀾將一張帕子遞給她:“母親請節哀。”
秦夫人擦著眼淚:“阿瀾,這次不是咱們的錯,是你婆婆非要一意孤行,這是她自己造的孽。”
婉瀾並不反駁,隻點頭稱是。陳暨很快從長房回來,在樓下,聽見秦夫人安慰婉瀾:“你和玉集都還年輕,阿瀾,還會再有孩子的,你婆婆也會很高興。”
婉瀾對她微笑,輕輕點了下頭:“是。”
陳暨在樓下聽著,心思忽然動了,在這個兩府皆悲的時候,他忽然生出這種不應有的想法,想要有一個孩子,最好是趕緊有一個孩子,來修複他冷冰冰的家庭。
他當夜沒有睡客房,而是主動留在婉瀾繡樓裏:“阿瀾,我們再要一個孩子吧。”
婉瀾眉心皺了起來:“什麼?”
“再要一個孩子吧,”陳暨對她微笑,“忽然很想有一個孩子。”
婉瀾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這個眼神讓陳暨從莫名其妙的激動中冷靜下來,開始意識到自己失言,不應該在這個關口提孩子。他下床去喝冷茶,又回來掖婉瀾的被角:“沒什麼,睡吧。”
婉瀾卻睡意全無:“你第一次對我說這句話,你是第一次想要孩子嗎?”
陳暨搖頭:“不是。”
婉瀾定定地看他片刻,歎了口氣:“你是第一次想要有個孩子。”
篤定的口吻,一個陳述句,沒有任何辯駁的可能。
然而陳暨也沒有辯駁什麼,因為她說的是實話,從他自己而言,這的確是第一次想要有個孩子。
“為什麼?”她發問,“這個關口忽然想要有個孩子,為什麼?”
陳暨皺起眉,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婉瀾卻不需要他回答,自顧自說下去:“是不是覺得如果有個孩子,你就能在我和你母親之間緩口氣?”
陳暨沒有說話,她便輕輕笑了起來:“我第一次想要有個孩子,是你工作很忙的時候,我自己在家裏,百無聊賴,所以想有個孩子來打發時間。”
“所以你發現了嗎?”她在枕上轉過頭來看他,“我們想要孩子的理由都跟孩子沒有關係,隻是覺得有孩子會對自己有好處罷了。”
她最後總結:“所以我們留不住孩子,沒有孩子願意跟著我們這樣的父母……確切的說,沒有孩子願意跟著我這樣的母親。”
陳暨又回到桌邊,再倒一杯冷茶出來一飲而盡:“睡吧。”
他已經失去跟婉瀾談論此話題的興趣了。
婉瀾將頭轉過去:“你興許已經不願在此留宿了,去客房吧。”
陳暨竟然真的披上了自己的外套準備離開:“你好好休息。”
婉瀾應了一聲:“你也是。”
陳暨沿著又陡又窄的樓梯下去,立夏宿在一樓,正驚惶地站在門邊看他。陳暨對她點了一下頭,路過她身邊,伸手想去推門。
立夏忽然拽住他的手,跪在他麵前:“姑爺不能留下嗎?”
陳暨道:“你好好服侍小姐,我留下會影響她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