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季 二三零。幹娘(1 / 2)

婉瀾去揚州參加她兒子的葬禮,正值秋寒的時候,謝懷安和謝懷昌滯留京城未歸,是吳心繹作為娘家人陪她去的。

她穿了一身白袍子,臉上脂粉未施,不帶珠花,毫不掩飾地露出原本蒼白憔悴的麵色。吳心繹扶著她的胳膊,在邁進府門的時候,婉瀾忽然將她的手拂了一下,自己昂首邁了進去。

冰涼的空氣裏傳來哀樂,丫頭小廝都穿白,夭折的嬰兒本不應設靈堂,但陳夫人設了,就像一個家族中的成人病逝一樣。

婉瀾在靈堂外的院子裏頓足,陳暨在她身邊,體貼地為她攏一攏鬥篷,又將撩進她嘴裏的毛領子撥出來,低聲道:“進去吧。”

婉瀾對他笑了笑:“好。”

陳夫人在靈堂裏坐著,也是憔悴了不少,先前精明算計的樣子一掃而空,顯出疲疲老態。隔著一個整個院子,她在靈堂裏看到喪子的兒媳,臉上現出一種奇怪的神態,似乎是想迎上來,又仿佛還想再端端架子。

婉瀾的目光隻在她臉上轉了一圈便挪走了,因為院子裏有更吸引她目光的東西。

一具小小的壽木。

婉瀾向前走了兩步,步履急促,險些將自己絆倒,但當她踉蹌了一步之後,卻忽然又頓住了腳步,麵色像見了鬼似得猛然變化,緊接著竟然轉身,想要逃出去。

陳暨大駭,一把拽住她,大庭廣眾之下將她摟進懷裏:“阿瀾,怎麼了?”

婉瀾在他臂彎裏瑟瑟發抖,膽怯與軟弱毫不掩飾地從她眼睛和神情裏流瀉而出,濃烈的讓陳暨覺得害怕,使他不由得更緊地擁抱自己的妻子。

婉瀾似乎再難在這個院子裏待哪怕一秒,她被陳暨摟著,身體卻在極力掙紮要逃出去,就連陳夫人都趕來看她的異狀,憂心忡忡地說了一句:“別是撞邪了吧,快把她抬出去。”

陳暨不信這些,但婉瀾的神請著實讓他害怕,今日天氣陰沉的厲害,在淒厲哀樂的襯托下,看著就像是個百鬼出沒的天氣。

“叫人熬薑湯給她。”陳暨製住婉瀾的掙紮,一把將她打橫抱起來,疾步走去自己住處,陳夫人在後麵亦步亦趨地跟著,殷殷道:“我看還是叫懂行的來看看,我打發人去請師父吧。”

陳暨皺起了眉,還沒來得及開口,旁邊就有一道嬌媚的女聲插進來:“伯母說得對,還是叫師父來給太太看看吧,莫衝撞了什麼。”

陳暨大吃一驚,扭頭看去,驚聲道:“蘇曼!你怎麼會在這裏?”

被喚作蘇曼的女人衝他淺淺地笑了一下,隨即換上一臉憂色:“本來有事情要找您,可四處尋不著,跟張先生打聽了才知道您家裏出了事,這才自作主張趕過來,想看看有沒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地方。”

她說著,斂裙屈膝,向陳暨一禮:“有失禮之處,還請您莫怪我。”

陳暨正待張口,陳夫人又講話接了過去:“好了!現在不是敘話的時候,再說阿曼是一片好心,玉集,你不許怪她。”

陳暨在她二人臉上輪番看了一回,沒再說什麼,隻點了個頭,道一句“知道了”,便匆匆走開了。

婉瀾似乎真的撞邪了一般,陳暨三人在月門前糾纏那一番的時候,她一個字都沒有說,隻靠在陳暨胸口瑟瑟發抖。她手腳冰涼,額上一層冷汗,陳暨從她後領處探手進去,發覺她身上的冷汗已經將重衣濕透了。

他這才開始慌了起來,語氣焦急地打發小廝去燒熱水,又叫丫頭進來為婉瀾寬衣擦汗,準備幹爽衣服。原本丫頭們忙碌的時候他束手在一邊看著,但又覺得她們都笨手笨腳,情急之下,竟然將她們都趕了出去,親自動手將她衣物一層層都解開,把人抱進錦被裏暖著,又去搓她冰涼的手腳。

蘇曼興許是去陪陳夫人請師父,前院靈堂的哀樂也停了,世界頓時安靜下來,隻能聽見嗚嗚的風聲敲打窗欞,仿佛是遠行客最後的道別。

不,不對!

陳暨猛然打了個激靈,發覺灌了他滿耳的並不是風聲,而是清晰無比的,仿佛是就在他耳邊奏響的更加淒厲的哀樂,是唱啞了聲的二胡和嗩呐聲聲奏出來的。他僵坐在床邊,床上躺著意識混沌的妻子,素色的帳子懸在兩人頭頂,就像……

靈堂。

另一座靈堂。

有人在敲門,不輕不重,不急不緩,一聲聲融進他耳道裏的哀樂中,竟成了一種奇異的鼓點,仿佛是前來迎接死魂靈的地獄使者,在門外等他們道別已經等到不耐煩,不得不出聲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