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季 二三零。幹娘(2 / 2)

他下意識收緊手掌,不知道那使者要帶走的是誰,他兒子?抑或是他妻子,他甚至不能分辨自己心底的情緒是悲傷還是恐懼,甚至不知道……要不要提槍出門,同門外那個要帶走他家人的東西決一死戰。

敲門聲仍在繼續,門外的人真正不耐煩了,提著嗓子喊:“老爺,熱水來了。”

陳暨又哆嗦了一下,縈繞在他身邊那詭異的幻境一下子杳無蹤跡,他重新聽見人世的聲音,嘈雜的、喧鬧的,帶著紅塵味兒的聲音,這聲音是如此悅耳,讓他忍不住要落下淚來。

小廝們四人合力抬進一個熱氣騰騰的木桶,裏麵撒了安神驅邪的艾草,蕩漾開一室中藥香味,陳暨將他們都打發出去,小心翼翼地把婉瀾抱進浴桶裏,扶著她坐好,用瓢舀了熱水,從她頭上慢慢澆了下去。

婉瀾的眼淚在水流從她臉上流下去的同時傾瀉而下,她似乎是被這一瓢熱水叫回了魂,才感覺到悲傷,不管不顧地伏在木桶邊沿上嚎啕大哭起來。

陳夫人慌慌張張地從外頭衝進來:“玉集!我找了個師父,說咱們家有鬼氣,阿瀾恐怕是被鬼氣……”

“母親!”陳暨喝了一聲打斷她,“母親先出去吧,阿瀾沒事了。”

陳夫人這才看到浴桶裏的婉瀾,後者已經掬水擦掉了眼淚,紅著眼眶看她:“叫母親擔憂了。”

陳夫人滿臉愕然,看她又看陳暨:“哦……哦哦,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她掩門出去了,剩陳暨在屋裏陪著婉瀾。他又抄起瓢來給她澆熱水,低聲道:“沒事吧?你可嚇死我了。”

婉瀾沒有答話,她在浴桶裏坐了一會,忽然身體下沉,將自己整個淹沒在水麵之下,盤好的發髻裏跑出幾縷不安分的黑發,飄飄蕩蕩地浮在水麵上。

陳暨伸手在浴桶裏,去捉那幾縷青絲,但婉瀾又忽然冒頭出來,“嘩啦”一聲,嚇了陳暨一跳。

“你知不知道我剛才上哪去了。”她仰頭看著陳暨,睫毛上掛著水珠,神情縹緲,“我下地府去了,我見著平康了。”

陳暨想起他自己方才詭異的遭遇,心下一跳,沒有說話。

婉瀾咧了咧嘴巴,似乎是在笑,又好像要哭要哭的樣子:“我見著我兒子了,他說我害了他,說我這輩子沒有子孫命。”

陳暨終於開口:“胡說什麼。”

他發現他聲音也啞了,像含著一口濃痰在嗓子眼。

婉瀾又咧了咧嘴:“你覺得不對嗎?我倒覺得說得對的很,我兩個孩子都沒保住,我果然是……沒有子孫命。”

陳暨握著她的肩頭:“你若沒有子孫命,那我家豈不是要斷香火?不會的。”

婉瀾微微皺起眉,像很難理解他這番話似得,歪著頭疑惑地看他:“是嗎?我沒有孩子,你就會斷香火嗎?”

陳暨還沒說什麼,她就忽的自己笑開了,一邊笑一邊搖頭:“你隻是再說好聽話哄我,陳玉集,我要謝謝你,在這個時候還願意哄我。”

她又低下頭,掬水來洗臉,半晌,自己從浴桶裏站起來:“叫母親把靈堂撤了吧,沒什麼用了。”

陳暨用一塊法蘭絨的泊來浴巾裹住她,順勢將她摟在臂彎裏:“阿瀾,你若覺得這裏待不下去,想回鎮江,也是可以的。”

婉瀾在他懷裏靜靜地靠了一會,哼笑一聲:“不,我要在這裏住兩天,你也要在這裏,母親還有話要對我說。”

她口吻篤定,像是已經看到了那一幕發生,提前預知了陳夫人要說的話。

陳暨陪著婉瀾在揚州住下來,深居簡出。陳夫人一次都沒有來看過她,不知是無顏相見還是無心相見,倒是蘇曼有時會過來,給婉瀾送些補身子的湯。

陪著婉瀾來的吳心繹反倒成了個閑人,她想去照顧婉瀾,但婉瀾身邊有個陳暨寸步不離地守著,去跟陳夫人說話吧,長房裏又有個蘇曼。

蘇曼對她倒是很和氣,像陳家的主人一樣招待她。吳心繹因此覺得好奇,拐彎抹角地問她:“怎麼我之前沒有見過你?”

蘇曼很大方地對她微笑:“我才來不久。”

吳心繹若有所思地點頭:“你是親家太太娘家的人?”

蘇曼掩著嘴笑起來,語調輕快:“不是,陳太太是我幹娘。”

吳心繹表情一滯:“她是你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