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打碎的汽油潑了一地,火焰就在上麵熊熊燃燒起來,遠處傳來丫頭小廝驚慌失措的喊聲。但火焰旁的兩人置若未聞,兩人唇舌之間的交會就像一場戰爭,廝殺啃咬,狼煙漫天,每個人都試圖從對方身上找到證明,證明自己贏了,在這場矜持的交鋒中,是對方先敗下陣來。
可是贏了又能怎麼樣呢?他們從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隻是像著了魔那樣試圖證明自己在對方心裏更重要。興許陳暨已經忘了他是怎樣在半場《琵琶記》之後愛上婉瀾的,但可能性最大的是,他們可能已經體會不出自己到底還有沒有愛著對方,隻是像刹車失靈的小汽車一樣,僅僅是在憑著慣性死命地向前衝。
府裏的小廝們挑著水過來救火,遊廊旁邊是個花壇,汽油流下去,將那些花花草草一並引燃,潑了水也無濟於事。陳夫人被驚動,遠遠站著,聽說陳暨和婉瀾還在遊廊裏,不由驚心,大聲叱罵小廝丫頭,還要自己撩著裙子衝進去救人。
然而火勢並不大——一盞汽油燈裏的汽油能有多少,所以在火焰照明下,陳夫人和蘇曼,還有謝懷安夫婦都能看清廊下糾纏撕扯的兩個人,不知道誰的嘴唇被咬破了,鮮血流下來,隨著廝磨的動作沾到另一個人臉上,顯得猙獰又妖冶。
有一桶水從廊外潑過來,有一部分落在燒焦的花木上,發出滋啦滋啦的聲音,還有一部分穿過火焰,潑到了這二人頭上,春寒正旺,兩人都在夜和井水的寒氣下打哆嗦,然後下意識抱得更緊,以期分享彼此身上的溫度。
蘇曼站在陳夫人身邊,同她一起看到這一切,表情黯淡,卻並沒有失禮。她輕輕扯了扯陳夫人的衣角,低聲提醒她:“還是先叫人把哥哥同太太叫出來吧,受足了涼水,萬一著涼了怎麼辦呢?”
陳夫人這才如夢初醒一般,皺著眉頭訓斥下人,叫他們去遊廊,將人拽出來。謝懷安主動去領了這個活,他從遊廊遠離火場的一頭跳進去,喊著他們的名字,但兩人恍若未聞,直到謝懷安衝到跟前,在他們肩上一人狠狠拍了一掌,才將二人分開。
“不要命了?”謝懷安沉著臉斥了一句,“瞧瞧這府裏都被你們弄成什麼樣了,陳玉集,你是要嚇死你母親。”
陳暨形容狼狽,他頭發濕漉漉地掛在臉上,唇角還有血跡,像是剛生吃了活人一樣。婉瀾也好不到哪去,方才的癲狂情緒收盡了,此刻才覺出臉上發燙,顏麵掃地,幹脆別臉過去不看他。
陳暨的手摁在婉瀾後腦上,用力將她摁在自己懷裏,神情已經冷靜下來,對謝懷安點頭:“報歉得很。”
他隻是假裝冷靜下來而已,謝懷安看得出來,因為火舌已經舔著廊柱攀援而上了,他腳下還跟生了根似的立柱不走。謝懷安又好氣又好笑,無可奈何,使勁拽了他一步:“愣什麼!快跑啊!”
陳暨被他扯得一個踉蹌,連帶著懷裏的婉瀾也一個踉蹌。他低頭看了一眼,沒說話,忽然彎腰,打橫將她抱起來,匆匆跑出了遊廊。
謝懷安攔著陳暨,沒讓他一出遊廊就去見陳夫人。陳夫人眼下想必正對婉瀾恨得咬牙切齒,見到他二人這幅樣子,隻怕氣結大於欣慰。
“大哥去見親家太太。”謝懷安道,“我送阿姐回房,待明日儀容齊備了,再去像婆婆負荊請罪。”
然而陳暨卻猛一側身,躲開了他伸過來的手:“我先去將她安頓好,勞煩你護送我母親回去,請她老人家稍待,我過時去跪她。”
他不是同謝懷安商量,而是在向他下通知,說完這句話立刻就走了,留謝懷安一個人瞠目結舌地留在原地。吳心繹極有眼色,在謝懷安衝去回廊第一時間便不動聲色地擠開蘇曼,殷勤扶著陳夫人的胳膊,打發丫頭去燒安神湯,又叫人速速拿鬥篷來替她擋寒。
陳夫人臉色很不好,一直壓製著,不願同謝家大奶奶鬧開,再者吳心繹又沒做錯什麼,她也沒有借題發揮的地方,隻能拉著臉,說幾句不陰不陽的話來惡心她。
但吳心繹笑臉相迎,仿佛沒聽懂她綿裏藏的那根針一樣,使蘇曼不得不繞到另一邊去扶陳夫人的手。
三人轉過月門,到陳夫人居住的長房院子裏時,陳夫人便對吳心繹下逐客令了,說她有女兒陪著,心裏舒坦了不少,不敢打擾大奶奶休息,請她先回。吳心繹也沒有同蘇曼爭寵的意思,從善如流地鬆了手,隻盈盈立在一邊,微笑道:“親家太太同蘇小姐有緣分,收她做幹女兒,這是好事情,也是您二人的福氣。隻是太太,您是玉集大哥的親生母親,凡遇見個事了災了,他自然不會使您難過,那就隻有使自己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