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暨晚飯的時候回來,那兩個人跑著跟他的車,而且還身懷絕技,居然一整路都沒有跟掉。
陳暨的車子進院門的時候,他吩咐門房給這兩人一人五個銅子,叫他們去買大碗茶喝,但那兩人竟然客客氣氣地回絕了。
婉瀾在餐廳等著他吃晚餐,緊張地起來問他狀況如何。陳暨慢條斯理地笑了笑:“同市政廳的朋友聊了兩句,打聽了鳩山這個人,說他眼下正在上海警備地域司令官鄭汝成的部隊裏做顧問。”
婉瀾的臉色立時白了:“他們真的要殺鄭汝成。”
陳暨皺起眉來:“你知道?”
“我下午同寧隱撥了電話。”她在餐桌旁坐著,半晌,歎了口氣,“寧隱推測是陳其美的門路都被封死了,這才找到咱們頭上來。”
陳暨默了默:“他想知道日本領事館慶典時候的時間安排,鳩山在鄭汝成的部隊裏做顧問,屆時必然會和鄭汝成一道去領事館道賀,知道了鳩山的時間路線,就是知道了鄭汝成的時間路線。”
“這件事決不可由你口中打聽出來。”婉瀾道,“咱們不能卷進這個漩渦裏。”
“可是陳其美已經挖好坑了,真等著咱們往裏跳,”陳暨笑了笑,將外套脫下來交給丫頭,又自己去洗了手,“如果告發給鄭汝成,那我們日後就會成為革命黨的眼中釘,如果遂了陳其美的意,那袁大總統也不會放過我們。”
他去洗手,婉瀾就在他身後跟著,聽他這麼說,沉吟了半晌,忽然道:“我有一個主意。”
陳暨轉過頭來看她:“哦?說來聽聽。”
婉瀾看著他,吐字清晰:“蘇曼。”
為了培養蘇曼,為她的出道造勢,陳暨曾經著意提攜她,帶她同市政廳和軍方的人同桌共飲過幾回,由蘇曼出麵去打聽鄭汝成,然後再轉告給陳其美,那麼即便是懷疑到陳暨身上,他也能輕易洗脫嫌疑。
陳暨臉上沒有表情,不說同意也不說不同意。
婉瀾這是尋找替罪羊……也有可能是替死鬼的一步棋,這件事不能通過陳暨的口去問,否則會帶來殺身之禍,那麼就通過蘇曼的口,讓蘇曼替他來擋了這一個血光災。
陳暨沒有說話,婉瀾也不說話,兩人間的氣氛一下子凝重起來,立夏原本滿臉笑容地捧了一個湯盅上樓,見這兩人的形容,立時頓住腳步,又悄悄退下去了。
“先吃飯吧。”仿佛等了一個世紀那麼長,陳暨終於開了口,依然是平平常常的語氣,就連婉瀾都不能從中聽出什麼來。
兩人對麵而坐,中間隔了一整張小圓桌,是從小公寓搬來的,因為婉瀾愛它,小小的一張,隻能容納兩個人的菜量。
立夏又捧著湯盅過來,沒有笑,也沒有說話,隻沉默著給他二人添湯,便悄無聲息地退下去了。
“我不能這麼做,阿瀾,”陳暨終於打定了主意,“那是一條人命,她隻欠我錢,並不欠我命。”
婉瀾立刻就同意了他的話,畢竟想一個狠毒的辦法和去執行一個狠毒的辦法到底是不相同的。
她又問:“你能應付得來嗎?”
陳暨道:“試試吧。”
他第二日白天去見了陳其美,還和顏悅色地同盯陳家的兩個打手說了話,問他們姓甚名誰,何方人士,說來巧得很,這兩人雖非兄弟,卻是本家,一者喚王明山,一者喚王曉峰,都是以中華革命黨黨員自居的人物。
陳暨邀請他們上車,兩人都拒絕,並且堅定得很,簡直到了認死理的地步,不過非此性情,也不能全心全意投身革命。
帶路的人將陳暨的車引到了愛雲館去,說陳其美接到消息,正在裏頭等他。這讓陳暨不得不大吃一驚,初時還以為愛雲館是陳其美的產業,等到了地方才發覺,原是陳其美已經將他調查透了,為了不引人懷疑,才刻意約見了這地方。
陳暨坐在沈愛雲院子裏的石桌前,麵前一盞乳前龍井,陳其美與他隔桌相對,他今日又穿了西服,戴禮帽拿文明棍,潔白的襯衫領子下麵還打了一條黑色領帶,活脫一個西方世界留洋回來的大才子。
“我可不是像,”陳其美笑眯眯道,“我是正經東京警監學校的畢業生……不過同陳老板比就差點了,說來我倒還好奇得很,玉集老板堂堂陸軍士官學校畢業的將才,怎麼會去轉行做生意的?”
陳暨尷尬地笑了笑:“我並沒有畢業,中途轉學了。”
陳其美調了下眉:“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