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季 二六七。上戰場(3 / 3)

謝懷昌跟謝婉賢都大吃一驚,後者手腳靈敏,先將信封搶過來,抽出彙票,翻來覆去仔細看了好多遍。

徐適年瘦削的臉上露出笑容,他身上穿著一件粗布長衫,洗的發白,上麵有幾從同色的修竹繡花,那是因為不願在磨破的地方打補丁,就隻能繡一個花擋住——還是婉賢親手繡上去的婉賢在京城。

“這一樁心事總算了了,”他說,“我日後也可以堂堂正正地說,我曾經資助過革命。”

謝婉賢覺得心酸,柔聲道:“先生何苦如此。”

“我隻是一屆窮酸書生,身無長物,惟此血肉之軀,若有用途,請君盡管拿去。”他慢慢將這句話重複了一邊,道,“但這麼多年,我既沒有為革命獻上性命,也沒有做過什麼能拿出手的貢獻,今日將欠款全部還清,倒是覺得揚眉吐氣,可以對人自誇了。”

謝懷昌從婉賢手裏將那張彙票拿走,珍重地捧在手裏,又吩咐丫頭取紙筆來,為他寫了一張收據。

“今日累積收到徐適年先生補還欠銀七千兩整,立此為據。”

徐適年小心吹幹紙上的墨跡,仔仔細細地將那張收據疊好,放進他之前放彙票的信封裏。做完這些動作後,他整個人忽然意氣風發了起來,眼睛裏光明而有神采,甚至連腰杆都挺直了幾分,像肩頭抗的一個沉重包袱終於被搬開:“我準備明後日便啟程南下,不知道你是如何打算的?”

“我與你一道走。”謝懷昌道,“存之今晚請屈尊在府裏下榻,明日我們一道走。”

謝婉賢一直微笑旁聽著,沒有人過問她的意思,但她忽然說:“那麼我就回北京了,我還有學生在北京。”

徐適年這才將目光轉向她,那是溫柔、誠懇,又似乎有點欣慰和釋然的複雜眼神,他慢慢地對婉賢點了下頭,叮囑一句:“以後一個人,萬事小心。”

謝婉賢微笑著點頭收了,以同樣的話回複他:“先生也萬事小心。”

他們下午一起買了船票,準備走水路離開鎮江。吳心繹聽說謝懷昌要走,當著他的麵雙手合十:“老天保佑,你不要再回來了。”

徐適年覺得驚奇,但他並不是搞不清狀況之人,謝懷昌與吳心繹,孫文與吳佩孚,這是一道很好解開的謎題。

謝懷昌最終沒能說服吳心繹,實際上他們根本沒有說話的機會,吳心繹比謝懷昌看得明白,她不能說服謝懷昌留在家裏,也不會按照他的意願真正體諒他,哪怕隻是做個樣子,假裝自己原諒也不行,這是個不可調和的矛盾,而且唯一的結局方法並不在他們手中。

謝懷昌離開老宅的時候,吳心繹跟謝懷安一起去碼頭送他,他們互相客氣地道別,然後各自走上各自認定的道路,這兩條路似乎是背道而馳的,但也不排除殊途同歸的可能。

徐適年先登的船,然後在甲板上看謝懷昌與他的親人們一一道別,謝懷安為他準備了巨資,若將那些法幣折算成白銀,正好七千兩,這似乎是老宅含蓄地在表達他的態度,這隻是一群為生計積極忙碌的人,無心關懷國家大事,但也明白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道理。

汽笛聲嗚嗚長鳴起來,船夫開始催促遊客上船,韋筠如去收拾他們的臥鋪房間,謝懷昌便同徐適年一起站在甲板上瞭望岸邊,看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群,也看舊貌換新顏的鎮江。多年前他第一次離開鎮江,坐著謝道庸的馬車,心裏雖然激動,但那卻隻是因為終於逃離老宅而激動,並不知道自己即將遇到什麼。

他忽然笑了,對徐適年道:“我從未想過我的人生原來是這樣子的。”

徐適年挑了下眉:“這樣子,是哪樣子的?”

“語言無法形容的樣子,”謝懷昌微笑道,“雖然出乎意料,但是還不錯。”

他說著,從西服口袋裏取出一張折疊四方的紙條:“上船之前阿賢給我的,說看你似乎對革命信心不高,她雖有千言萬語可勸,但終究隻是虛言,因此隻寫四句話,聊表心意,與君共勉。”

徐適年同謝懷昌一起打開那張字條,的確隻有四句,是用鋼筆寫成的,字跡娟秀,卻不掩風骨。

他們不約而同的念出聲。

上戰場,

為家為國去打仗。

山河不重光,

誓不回家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