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江沉蒼白的臉色襯得麵上血跡更加分明，目光空洞地盯著被醫護人員越推越遠的擔架車，想跟過去卻始終邁不開沉重的腳步。有路人看他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好心想過來攙扶一把，被他不著痕跡避開了。他靠著車門蹲下身子，神情恍惚地看地上斷斷續續一路延伸至醫院深處的血跡，溢滿憤恨和不安的瞳孔在看到行至眼前的軍靴時猛然驟縮，驀地抬起頭來，一滴淚斷線般自眼眶滑落。
“……是你啊。”
“你希望是誰？”穆禦清楚看到他眼裏的希冀一瞬間消散殆盡的模樣，俯身抹掉他臉上那滴淚，而後朝他伸出手來。
“先起來吧。”
*
穆老爺子覺得自己真是快壽終正寢了，最近越來越沒精神，甚至想著就這麼一覺睡到碧落黃泉好像也沒什麼不好，還能見到心心念念好多年的老伴兒。
冉舒去幼兒園接嘻嘻了，管家守在門外，病房裏安靜又清冷，他握著暖水袋看窗外樹木光禿禿的枝丫，突然惦念起自家院子裏那顆澀柿子樹。
他母親愛吃柿子，那棵柿子樹是父母新婚那年一起種下的，等了好久盼到開花結果，卻沒想到父親弄錯了品種，結出的果實澀得不行，吃進嘴裏苦半天才能嚐到點甜。
可就是這棵樹，承載著幾代風霜幾代愁，看盡了物是人非事事休，曲終人散後卻依舊佇立原地，伸展出寬厚樸實的枝幹，一年一年結出並不怎麼完美的果實，反複無休。
從什麼時候開始，那棵無人問津的柿子樹竟然也有人惦念了？
也許，他隻是有點懷念苦澀過後在喉嚨裏蔓延開的那一點點甜頭吧……
望著窗口出神的老爺子被管家的敲門聲拉回了現實，他看著徒然出現在門口的柳鋼，和柳鋼手裏用透明塑料袋裝好的柿子，突然就有點嘴饞了。
“咳……你來做什麼？”
“本來想打電話給您道謝，但想想還是應該親自過來。”再順便把穆禦要走！
柳鋼捕捉到老爺子看向他手裏塑料袋的目光，撓了撓下巴有點尷尬。“以前教嘻嘻畫畫的時候看您挺喜歡吃的，正好路過市場就買了幾個。”
老爺子打量了他一會兒，終是歎了口氣。“難得你還記得這個，過來坐吧。”
“在床上坐多了不好，我扶您出去走走吧？”
老爺子頓了頓，突然扭頭望向門口的管家。“備車，我要回趟家。”
柳鋼莫名其妙跟著老爺子坐上了車，一路上使勁兒找話題嘮些有的沒的，還把買來的柿子洗洗給老人剝了吃，氣氛算得上輕鬆和諧。老爺子突然對他收斂了敵意，他還有點不習慣了……
今天天氣晴朗幹燥，風刮在臉上有點疼，老爺子被柳鋼攙扶著一路來到庭院裏的柿子樹下，坐在石凳上沐浴很久沒有享受過的陽光。
在醫院待久了，外麵的世界仿佛變得更加豐富充實。略微刺眼的陽光，摻雜著寒意的冷風，枯萎凋零的花草，也都在詮釋著生命的另一種色彩。人啊，即將走到盡頭時才發現，一切固執和矛盾，所有疑惑和不解，似乎都能輕易饒恕。
“你什麼時候發現自己喜歡上禦兒的？”老爺子眯起眼睛看著柿子樹上橙黃的果實，思緒似乎漸漸飄遠了。
“您應該知道是什麼時候的。”柳鋼嘴邊挑起淺笑，彎起眼睛細想從前的往事。“還記得我送給您的那副畫嗎？”
老爺子反應了一會兒，恍然大悟道：“你畫的是他們父子倆？”難怪看著有種熟悉的親切感！
“咳……”柳鋼點點頭，突然就有點不好意思。“大概……就是那個時候。”
“哦？那你們進展到哪一步了？”
“哈？”我的個爺爺啊你怎麼突然這麼八卦了？！
“我我我……啊！我給您摘柿子去！”柳鋼表情浮誇地往那頭的柿子樹上一指，老臉羞紅地站了起來……而後飛也似的竄上了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