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期間,類似赫裏福德地圖中想象出來的內容被更精確的測量結果所取代。有趣的是,幾乎到了哥倫布時代,知識分子仍然會相信這些純粹的想象,而不是根據中世紀的第二階段所獲取的新知識——各種旅行者獲得的關於亞洲、北歐甚至美洲的某些部分的更全麵的信息——對其加以修正。
我們已經看到古代世界是如何在緩慢的征服與擴張過程中了解東半球的大部分地區,以及克勞迪亞斯·托勒密是如何在其偉大著作中總結這些知識的。現在,讓我們來看看這些知識是如何散佚或者被誤解的,即在一定時期內,地理學失去了它的科學性質,再次如同其在曆史早期那樣,變成一種類似神話幻想的東西。它不再是一種知識,而是一種粗略的估測——中世紀的教師們根據自己所居住地區的情況,違背了事實,想當然地臆測未知的世界。羅馬帝國滅亡後,不僅地理學如此,所有的學科都遭遇到類似的情況。它們停止了擴展與進步,反而摻雜進一些不切實際的概念,直到15世紀古代科學和思想複蘇的時候才得以恢複。不過,比起其他學科,就地理學而言,我們可以更加容易地搞清楚是哪些本質因素阻礙了新知識的獲得。
羅馬帝國的分裂和西羅馬帝國的滅亡
概括地講,影響到地理學新知識獲得的是宗教,或者說神學;當然,我們這裏批評的並不是正常、合理的宗教信仰,也不是基於關鍵原則的神學,而是盲目根據《聖經》推導出的神學觀念,它們往往是對教義的嚴重誤解。舉一個簡單的例子:當引用《以西結書》第五章“這就是耶路撒冷。我曾將她安置在列邦之中……列國都在她的四圍”這句話的時候,中世紀的僧侶——他們是當時主要的地理學家——不會將它當成一種富有詩意的描述,而是視其為精確的定理。並且,他們的觀點直接決定了中世紀所有地圖采取的形式。當然,大致來看,這句話其實不無道理,因為耶路撒冷是古人心目中的世界中心——該地至少位於東方和西方的交界。但是,與此同時,中世紀的地理學家也采納了古希臘荷馬時代“可居住的世界周圍環繞著海洋”的看法,但他們更經常采信的是《聖經》中“大地有四個角”的說法。然而,作為一項規則,當時人們普遍認為世界是一塊位於圓環之內的丁字形大陸,東方位於丁字的最上方,耶路撒冷位於中央;地中海自然而然地將丁字的下半部分分成兩半,愛琴海和紅海則垂直地橫跨左右,分開位於丁字的上半部分的亞洲,將位於下半部分左右兩邊的歐洲和非洲平均一分為二。因此,地中海的大小決定了三個大洲的麵積,進一步導致非洲南部被錯誤地切掉,讓人以為繞過非洲到印度去是一段簡短的旅程。如我們所見,這一錯誤對地理大發現造成了重要的影響,甚至鼓勵了人類的探索活動。
以上觀點導致的另一個結果是,亞洲的麵積被無限誇大;亞洲恰好是中世紀僧侶所不了解的地區之一,他們不得不用想象力填滿因其無知而造成的空白。所以,他們根據《聖經》和各種古代文獻虛構出一個亞洲。一個觀念也由此產生:《聖經》中曾經提及,兩個殘忍、好戰的國家——歌革和瑪各——將毀滅整個文明世界。於是,人們認為,這兩個國家可能位於西伯利亞,而且,亞曆山大大帝已經將它們擋在了所謂的“鐵山”之外。13世紀,韃靼人大舉入侵歐洲,大家自然而然地將他們視為傳說中的歌革和瑪各的國民。所以,基於類似的臆測,人們還認為天堂樂園的位置就在極東的地方,或者,換句話說,在中世紀的地圖的最上方。另外,一些所謂的經典權威,如普林尼和索裏努斯,也在他們的地理學著作中提到過傳說中的怪物部族,認為它們完全不同於正常人類,其中包括西亞波德斯族,它們的腳很大,天氣炎熱的時候,甚至可以躺在大腳撐起的陰影下乘涼。莎士比亞也曾經提到過這些怪物:
食人族的腦袋果然是從肩膀下麵長出來的。
約翰·莫德維爾爵士的遊記中,就有此類一些神奇物種的插圖,我們在此引用了其中的一幅。莫德維爾還聲稱,他到過的其他國家也居住著同樣恐怖的生物。中世紀的地圖中,關於亞洲的部分就充斥著描繪此類怪物的插圖。
有一位作者,出於對神學的熱情,在修改人們對可居住世界的既有觀念方麵做出了深入的努力。基督徒商人科斯馬斯曾經遠航到過印度,他因此被稱為“印度的科斯馬斯”。大約在公元540年,科斯馬斯寫了一本叫作《基督教地形學》的書,目的是證明他所認為的異教權威在世界地理方麵的錯誤。特別令他憤怒的是“大地是球形的,並且存在南北兩極”的觀念,還有人們可能是頭朝下站立的設想。他在書中畫了一個圓球,上麵站著四個人,他們的腳兩兩相對,科斯馬斯以勝利的口吻指出,如果大地是球形,這四個人怎麼可能站穩?有人問他,如果太陽不是繞著地球轉的,又怎麼會出現白天和黑夜?他回答,大地的最北端可能有一座圓形的大山,太陽每隔24小時繞山轉動一次,所以,夜晚的時候,太陽恰好轉到了山的背麵。他還揚揚自得地“證明”,太陽並不比地球大,而是小了很多。他認為,大地是一個大小適中的平麵,其可居住的部分和《聖經》中提到的大洪水之前的世界被海洋分開,大地的四個角上有一些柱子支撐著天空;所以,按照《創世記》第一章的說法,整個宇宙就像一個大玻璃展櫃,上方是蒼穹,隔開空氣以上和以下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