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伯早已搬了條軟凳在堂屋正中間擺好，扶老人坐下。錢進細細打量了一下，隻見那位老人頭發已經發白，略有些稀疏的樣子，隨意的披散在腦後；瘦削的臉上長滿了魚尾紋，兩道發白的一字眉橫在眉宇之間，下巴上的胡須也早已發白。
似乎感受到錢進的目光，那位老人的目光迎來，錢進竟生出如芒刺在背的感覺，慌忙避過。老人和藹的笑了下，對著錢進說道：
“這便是我那好外孫吧？”
錢進於是鄭重跪下，在地上磕了個頭，恭敬的說道：
“錢進拜見外公。”
文天正對錢進招了招手，示意他過去。錢進忙起身走到他身邊，老人家仔細盯著錢進瞧了一會，過了一會滿意的說道：
“嗯，不愧是我們老文家的種。尤其是這兩道一字眉，夠硬氣。”
錢進訕訕的笑了下，心說老錢聽了這話肯定不樂意。這時，外公繼續說道：
“給你的字帖有沒有看啊？”
上次扶靈回來，文天正讓老錢帶了兩本字帖給錢進，一本為寒食帖，一本為自敘帖，錢進平日沒事便會臨摹。這兩本字帖均為傳世名帖，裏麵的詩歌已成千古絕唱。
錢進心想，外公贈帖時自己才滿十五歲，應該不會問那麼艱深的問題，外公所考應該從這兩本字帖的名字著手。想到這裏，錢進笑道：
“外公，經常看的。寒食本是一節日，要吃冷食，外公是要我今後莫要錦衣玉食；自敘本是自己給自己作序的意思，外公是要我經常自省。”
文天正滿意的點了點頭，笑道：
“看來你這個今科第四也不是浪得虛名啊。不過，還有一點你沒想到。”
“額……求外公教我。”
“哈哈哈……這兩本字帖裏麵的書法奧妙無比，包羅萬象，可喻世間繁華。世人入世，機關算盡，不是圖名就是圖利，卻不知真相其實早就在你麵前。錦衣玉食雖滿足了口腹之欲，卻不利於養生，且容易助長貪婪；為官者，不知道自省，當回首往事之時，原來那個滿腔熱血的自己早已不見，隻能對月空歎了。”
“外公，進兒受教了。”
錢進對外公是真的欽佩不已。這些道理，說起來容易，但是做起來很難。錢進自進家門以來，便發現外公生活很節儉，屋子裏麵也沒啥值錢的物件。作為前都禦史，門生故舊遍布陳國，他若想要財富，別人還不搶著送上門來？
至於口腹之欲嗎，錢進倒是不這麼認為。人活一世，吃喝拉撒睡，吃排在第一位。隻是，他從來不講究排場，一塊豆腐他也可以吃的很香。
旁邊，文巽擔心老父坐的太久，便勸道：
“父親，妹妹一家也在路上走了個把月了，不如讓他們先去安頓吧。”
文天正點了點頭，便讓吳伯扶他起身進房休息。這時，錢進注意到外公有一條褲腿下麵一截空蕩蕩的，便悄悄問舅舅外公的腿怎麼回事。
文巽聽了之後，歎了口氣說道：
“當年你外公下詔獄之時，因受刑導致小腿潰爛，獄中又不給醫治。你外公便用刑具將潰爛的那部分給活生生的敲掉了……”
錢進聽得後背發麻，且不說敲掉一截小腿得忍受多大得疼痛，尋常人看著那副血肉橫飛的樣子，估計就已經嚇得魂飛魄散了。究竟是什麼樣的執念，支撐起外公那瘦弱的身體，讓他在缺醫少藥的條件下完成了那次自救。
誰說文人便沒有傲骨，古有美髯公關羽刮骨療毒，今有天正公詔獄斷腿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