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名仆人也姓李,跟了首輔有十來年了,算是李首輔的遠方親戚。李首輔的子嗣並不在京城,這座院子的大小事務俱由他照料。
恰在這時,院子深處隱隱飄來絲竹之聲,還有一些女子的嬉笑聲,錢進不由奇道:
“家中莫非有戲班不成?”
那李管事笑而不語,隻說有事搖鈴便可,便告了個罪退了出去。
錢進見身前黃梨木茶幾上倒扣著一隻銅鈴,便拿起來把玩了一下,不一會就覺得有些索然無味,於是起身在書房踱了起來。
這間東書房應該是首輔平時會客看書的地方。正牆上掛著一副山水畫,畫的便是一隻吊睛白額猛虎正從一座高崗上下來,因為太逼真的緣故,似乎下一刻那隻猛虎便會從畫上躍出。
錢進隻盯著那一副畫看了幾息,便生出觸目驚心的感覺。陳國山水畫最忌諱的便是畫猛虎下山,暗喻“虎落平陽”。李首輔博古通今,按理說這麼淺顯的道理他肯定是懂的,不知道其意何在。
拋開這些思緒,錢進見書房裏麵還有一道屏風,於是忍不住走了過去。一看才發現這裏麵擺的全是書,細數一下有二十四櫥,每一櫥又分為上中下三層。
錢進在書架之間轉了一圈,便抽了本《二妖傳》讀了起來。讀了一會覺得故事還挺有趣,便索性拿起書到外間端詳。
晚間時分,錢進聽得門口有說話聲傳來,便起身豎起耳朵聽著。隻聽得一陣略有些虛浮的腳步聲由遠而近,約摸十幾息後,一位須眉皆白的老者著一身朝服出現在了東書房門口,正是首輔李世簡。
李首輔打量了一下錢進,又掃了眼他手中那本書,笑道:
“怎麼樣,我這裏的書還看得吧?”
“首輔藏書之豐,種類之多,晚輩佩服。”錢進答道。
“你剛中了新科狀元,想必讀書也不少。不如我們打個賭如何?”李首輔笑道。
錢進一時有些措手不及。他是個實用主義者,書非用不讀也,這些年琢磨得最多的便是科舉參考書目,跟一代大儒比博覽群書,他還沒自負到這種程度,於是躬身說道:“首輔學識淵博,晚輩自愧不如。”
李首輔笑而不語,走到正中一張太師椅跟前,輕輕彈了彈虎皮靠墊上的灰塵,然後一屁股坐下。可能太師椅過於寬大,李首輔坐上去後,倒像是把整個身體都藏進了椅子裏麵。
李管事從門外端上來兩杯茶,做了個揖便退去。李首輔端起茶杯聞了聞,說道:
“我也不占你一個晚輩的便宜。這樣吧,我剛剛看你在讀《二妖傳》,便以這本書為題,你隻需隨便讀一句,我便接下一句,接不上來算我輸。如何?”
錢進不由瞄了眼手中那本書。裏麵講的是狐妖甲和狐妖乙作亂,恰逢一書生趕考經過狐妖的山洞,便被擄了進去,日日宣yin。後來兩隻狐妖因爭搶書生產生嫌隙,被書生尋了個機會逃了出去。
可能因為最近看得少的緣故,錢進從書房剛拿起它時上麵還沾了好些灰塵,想必李首輔也有段日子沒看了。於是他從正中間挑了一句念道:
“如意君安樂否?”這句話是狐妖甲問狐妖乙,那名書生是否安在。
李首輔略微一沉思,便笑道:
“可是‘竊已啖之矣’?”這‘竊已啖之矣’說的便是狐妖乙為了將書生占為己有,便對狐妖甲撒了個謊說書生已經被它吃了。
錢進暗暗乍舌。他自己看了一遍,裏麵的內容頂多能記得個大概。而李首輔已經六十多歲年紀,每天還要處理這麼多政事,卻能一字不差的記下來,當真是記憶超群之人。於是拱手說道:
“首輔博古通今,晚輩有佩服。”
李首輔抿了口茶,笑道:
“你剛中了新科狀元,做的文章我也看過,才氣是有的。隻是年輕人心氣傲,又缺乏些韌勁。若是沾沾自喜,隻怕以後也要‘泯然眾人矣’。”
“多謝首輔提點。”錢進躬身答道。
“先去用飯吧。文老爺子也好久沒來書信了,等用過飯你再跟我細說一下。”
錢進依言,便由李管事引著去了後院一座花廳。